車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漫天飛舞,鋪天蓋地,像是占領了這個城市的白色精靈。
這個城市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下過雪了,路上的行人也因為這場難得的雪變得歡樂起來。
秘書程讓從車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一淚慢慢溢出沈媛的眼簾,靜謐的落在了她手里的文件上。
程讓是一個伶俐聰慧的姑娘,她知道此時要保持安靜,不能試圖安慰。
她只是疑惑,自己做沈媛秘書兩年,從了沒有見她多愁善感的時候,一次也沒有。
在程讓的印象中,沈媛干脆利落,殺伐決斷,是那種標準的女強人,像一臺永不疲倦的機器,即使有時應酬到很晚,有些微醺的她,依然沒有一絲倦容,頭發(fā)一絲不茍,妝容整潔,脊背挺直的坐在車座上。
她幾乎是她的偶像。
沈媛突然滴落的眼淚,讓程讓突然意識到她不過也才三十歲而已,她也曾經(jīng)有過二十歲,那種普通人的二十歲。
一個急剎車讓沈媛和程都猛的回到了現(xiàn)實,司機師傅回頭對沈媛連聲抱歉,“對不起沈總,前面有車?!?/p>
沈媛整理了一下有些散了的文件,“沒關系,下雪天路滑,你慢點開吧?!?/p>
“對了程讓,調(diào)查結果怎么樣?”沈媛微微側身問程讓。
程讓也迅速整理了思路,回答:“經(jīng)過我們私下了解,周經(jīng)理的確見過創(chuàng)信公司的老總,并且答應創(chuàng)信會帶幾個重要客戶過去,但是現(xiàn)在對方應該還沒有達成最終的協(xié)議?!?/p>
沈媛臉色黯淡了下來,頓了頓,對程讓說:“你一會兒打電話通知周經(jīng)理明天去外省參加一個為時一周的行業(yè)博覽會,明天一早幫我約見這幾個客戶,讓蘇副經(jīng)理也去?!?/p>
“那周經(jīng)理回來怎么說?”
“在他回來的時候讓他看到辦公室桌上的解聘書?!?/p>
“那……理由呢?”
“讓周經(jīng)理半年前的那筆回扣東窗事發(fā)吧?!?/p>
程讓點頭,“沈總,我會處理好這些事的?!?/p>
片刻,沈媛嘆了一口氣,“記得那時候,我剛剛接管公司,年紀輕不服眾,周經(jīng)理幫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他是一位很好的將才,我給他這個領域的最高的職位,可惜,他有了不符合他能力的念頭,這樣的念頭很危險。”
沈媛不在說話,轉過頭再次看向窗外。
車開到小區(qū)門口,沈媛說:“不要開進去了,我走一走?!?/p>
小區(qū)的物業(yè)很盡職,已經(jīng)掃出了一條道路供業(yè)主走路,可是雪下得太大,掃好的道路立刻又覆上一層薄薄的雪花,沈媛的高跟鞋踩上去,發(fā)出“吱吱”的聲音。
有一對兒年輕的父母帶著孩子在雪地里玩,穿著紅色斗篷的小姑娘很認真地對大人說,“爸爸媽媽,雪花是不是甜的呀?”
她的爸爸媽媽蹲下來,幫她弄掉手套上的雪,笑著問她,“為什么你覺得雪是甜的呢?”
小姑娘忽閃著大眼睛說,“因為糖也是白色的呀!”
沈媛問自己,雪究竟是不是糖呢?為什么在自己記憶里,雪真的是甜的呢?
年輕的爸媽被小姑娘的話逗得笑了起來,她媽媽起身對丈夫說,“圓圓今年五歲了,還沒有見過雪呢!”
這個城市,五年沒有下雪了。
已經(jīng)五年了嗎?自己和林郁結婚已經(jīng)五年了嗎?
現(xiàn)在的自己里十五歲的自己有多遠,遠到已經(jīng)記不得那個下午天上一朵云也沒有還是有燒的通紅的晚霞。
沈媛用白色球鞋踢著地上無辜的小石子,她聽著依依教室里面老師依然慷慨激昂的聲音,猜測至少還需要半張卷子的時間。
她踮起腳尖從窗口望向教室里面,依依努努嘴,最后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著老師背對在黑板上寫字的空隙,從窗口給沈媛扔出一個紙團,沈媛?lián)炱饋?,上面寫著“你先回家吧,還要訂正一張卷子,老師才肯放我們走?!?/p>
另外還畫著一張淚流滿面的臉。一張卷子而非半張,看來自己的判斷有誤。
沈媛看了一下略顯空蕩的樓道,發(fā)現(xiàn)其他班幾乎都沒下課好像今天只有她所在班級例外。
這樣感覺好像落后別人很多。
雖然只是高一,但是沈媛所在的學校是全市升學率最高的重點高中。
開學第一天,老師已經(jīng)將觸目驚心的巨幅紅色高考倒計時牌掛在了教室墻上,緊張的氣息彌漫在周圍,所有人都不敢松懈。
沈媛在想還是等依依一起回家吧,依依腳受傷了,雖然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但走路還是有點不方便。
況且依依腳受傷完全是因為自己,中考之后兩人騎著自行車去郊區(qū),聊得興致勃勃竟然沒有看到前面有個大土坑。依依先沈媛看到,她大聲一喊,“沈媛小心!”沈媛本能地一閃躲過了土坑,可是依依自己卻不偏不倚地連人帶車摔了進去。
沈媛和依依從小學六年級就認識后形影不離,她們一起上下學,每天都有聊不完的話題,她們相互問作業(yè)卻可以把電話聊得滾燙,她們可以分享同一杯奶茶,同一包薯條,她們知道對方的生理期,知道對方喜歡的一切,就連中考,依依都是將沈媛當做鬧鐘起來背書的。
沈媛從書包里取出課本,準備就在依依教室外面站著溫習一會兒功課。
夏天傍晚的陽光為空氣溫柔地刷了一層暖色調(diào)的微醺。
沈媛不經(jīng)意的抬頭,發(fā)現(xiàn)遠遠的畫面里多了一個人。
他穿著一件白色襯衣 校服外套搭在臂彎,一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松松地提著書包,望著對面的操場發(fā)呆。
他如丹青水墨上寥寥幾筆勾勒出的濯濯修長的側影。
世界此刻靜默而繾綣。
沈媛從前喜歡冬天,現(xiàn)在她卻喜歡上了他的對立面。
他應該是在等人吧,沈媛猜想。
依依調(diào)皮的拍了一下沈媛的背,“看什么呢?是不是等的時間太久了,生氣了?”依依討好似是晃著身影的胳膊,“對不起啦,待會兒請你吃麻辣燙好不好?”
依依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沈媛。
沈媛收回自己尋找的目光,有些羞澀的笑笑,對依依說,“好啦,傻瓜,我怎么會生氣,我們走吧?!?/p>
日落蟬鳴,微塵細雨,時光剛好,不被打擾。
沈媛有一次遠遠地聽到他的朋友叫他的名字,裴禮。
沈媛想,那個裴,那個禮呢?
于是,上課的時候,她就在草稿紙上一遍遍的寫著。她筆觸輕輕,怕驚動紙張抖落了那滿頁的名字。
世上最溫柔的事物抵不過一個女孩突然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