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感到自己的意識被拉扯、延展，如同融化的玻璃制品般滴入無盡的灰色之中。失重感持續(xù)了不知幾秒還是幾個世紀，直到一股冰冷的力量將他猛地推回現(xiàn)實——或者說，鏡中的現(xiàn)實。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個扭曲的走廊里，墻壁像是融化的蠟像般不斷流動變形又幻換顏色。天花板低矮得令人窒息，上面鑲嵌著無數(shù)面大小不一的鏡子，每一面都映出他和陸云嵐破碎，狼狽的身影，令人害怕。

“這里是鏡界的淺層?！标懺茘沟穆曇魪纳砗髠鱽?。顧城轉(zhuǎn)身，驚訝地發(fā)現(xiàn)對方的臉色恢復(fù)了些許血色，那雙銀灰色的眼睛在可怕的環(huán)境中發(fā)出微弱的光芒。

“你的傷...”

“在鏡界里，肉體創(chuàng)傷會暫時轉(zhuǎn)化為精神負荷?！标懺茘购喍痰亟忉專抗饩璧貟咭曀闹?，“但別高興太早，這里的危險更加隱蔽?！?/p>

顧城這才注意到他們正站在一扇熟悉的門前——工作室的門前或者在具體些是那檔案室的門前，正是他們最初進入鏡界的地方。但這里的門牌微微扭曲，數(shù)字“307”像蠕蟲般緩緩蠕動。

“它為什么會追到這里？”顧城握緊手中的鑰匙，它此刻散發(fā)著穩(wěn)定的青色光暈，像一盞小燈驅(qū)散著這周圍詭異的氛圍。

“因為它就誕生于此?！标懺茘沟穆曇舻统?，“八十年前，陸家的一位先祖在此試圖封印鏡界裂縫時，被反噬的怨念侵蝕。他的恐懼、憤怒和不甘凝聚成了最初的它，影噬?！?/p>

顧城突然想起陸明遠的話：“陸家人的血既是它的美味也是毒藥...”

陸云嵐點頭，又說：“我們的血能增強它的力量，但也包含足以摧毀它的力量。這就是為什么它既渴望吞噬我們，又畏懼我們的原因。”

他們已經(jīng)進入了那扇門，突然震動起來，墻壁上的鏡子紛紛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從裂縫中滲出黑色的黏液，逐漸凝聚成熟悉的手臂形狀。

“它來了。”陸云嵐抓住顧城的手，“記住，在鏡界里，恐懼是它最好的食糧。保持清醒，回想你最快樂的記憶?！?/p>

顧城閉上眼，艱難地在恐懼中搜尋——七歲那年與鏡中男孩指尖相觸的瞬間；第一次修復(fù)古籍時的成就感；第一次成功幫助他人驅(qū)魔；母親還在世時哼唱的搖籃曲；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莫名的歸屬感...…

鑰匙突然發(fā)出溫暖的波動，那些黑色手臂在距離他們幾厘米處猛地停滯，仿佛撞上一堵無形的墻。

“有用！”顧城驚喜地發(fā)現(xiàn)鑰匙上的光芒變得更加明亮。

陸云嵐卻眉頭緊鎖：“不對，太容易了...這不是它的真正攻擊?！?/p>

話音剛落，周圍景象突然變化?；疑呃热诨亟M，變成了一間溫馨的客廳。壁爐里跳動著暖黃的火光，墻上的照片記錄著一個家庭的幸福時光——年輕的顧城父母抱著嬰兒時期的他，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這是...”顧城呼吸一滯，“我小時候的家?！?/p>

“幻象！”陸云嵐警告道，“別被迷惑！”

但已經(jīng)太遲了。顧城看到母親轉(zhuǎn)過身來，手中端著一盤剛烤好的餅干：“城城，來嘗嘗媽媽新做的糕點——”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黑色的裂縫突然從她嘴角蔓延開來，整個場景像被打碎的玻璃般四分五裂。無數(shù)黑影從裂縫中涌出，凝聚成一個人形。

這個人形逐漸清晰，變成了陸云嵐的模樣——但眼睛是全然的漆黑，嘴角掛著詭異的微笑。

“可憐的替身。”黑影用陸云嵐的聲音說道，卻帶著扭曲的語調(diào)，“你以為他真的想救你？他只是在利用你吸收影噬的注意力，好讓自己徹底解脫?！?/p>

顧城感到一陣寒意竄上脊背：“什么意思？”

“住口！”真正的陸云嵐厲聲喝道，手中凝聚出一面光鏡射向黑影。但攻擊穿透了幻影，在墻上炸開一片裂痕。

黑影繼續(xù)低語，每個字都像毒蛇般鉆入顧城腦中：“為什么鑰匙會選擇你一個外姓人？為什么你們同年同月同日生？為什么他寧愿分一半魂魄也要救你？”

一連串問題擊中顧城內(nèi)心最深處的疑慮。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陸云嵐，發(fā)現(xiàn)對方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動搖。

“因為你是最完美的容器?！焙谟暗穆曇糇兊锰鹉伻缑?，“承載一切詛咒的容器。等他徹底將影噬引入你的靈魂，就會——”

黑影的話被一聲鏡碎的脆響打斷。陸云嵐不知何時已經(jīng)繞到黑影身后，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面古樸的青銅鏡，正是顧城之前使用的那面。

“以鏡為界，以血為引，碎！”陸云嵐咬破指尖，在鏡面上劃下一道血符。青銅鏡爆發(fā)出刺目的白光，將黑影吸入其中，然后恢復(fù)如初。

幻象隨之消失，他們又回到了扭曲的走廊。陸云嵐踉蹌一步，嘴角滲出一絲血跡。

“它說的...”顧城艱難地開口。

“一半真一半假。”陸云嵐擦去血跡，“影噬確實可以把你當(dāng)成容器，但不是我想的?！彼币曨櫝堑难劬Γ拔曳只昃饶?，是因為...”

他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嬰兒啼哭聲打斷。聲音從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后傳來，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向那扇門奔去。鑰匙在顧城手中劇烈震動，門上的鎖孔正好與鑰匙形狀吻合。

顧城毫不猶豫地將鑰匙插入鎖孔轉(zhuǎn)動。門開的那一刻，他們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無數(shù)面鏡子圍成一個圓圈，每面鏡子里都困著一個掙扎的人影。圓圈中央懸浮著一個嬰兒，被黑色絲線纏繞包裹，那些絲線正從鏡子中汲取著銀色的能量注入嬰兒體內(nèi)。

最可怕的是，嬰兒的臉在不斷變化，時而像童年的陸云嵐，時而像童年的顧城。

“這是...”陸云嵐的臉色變得慘白，“它在重塑鏡核，想用人類的記憶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主宰?！?/p>

嬰兒突然睜開眼，瞳孔是純粹的漆黑。它露出一個不屬于嬰兒的詭異微笑，伸出小手——

所有鏡子同時炸裂，碎片如暴雨般射向他們。陸云嵐猛地將顧城推開，自己卻被無數(shù)碎片擊中。更可怕的是，那些碎片沒有造成傷口，而是直接融入了他的身體。

“云嵐！”顧城想要沖過去，卻被一股力量彈開。

陸云嵐的身體開始發(fā)光，銀灰色的眼睛越來越亮：“它想同化我...顧城，鑰匙！”

顧城下意識地舉起鑰匙。此刻鑰匙上的符號已經(jīng)完全變化，呈現(xiàn)出一種古老的太極圖樣，一半是“顧”字，一半是“陸”字。

“用你的血觸碰它！”陸云嵐艱難地抵抗著影噬的侵蝕，“快！”

顧城咬破手指，將血抹在鑰匙上。霎時間，青光暴漲，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動。鑰匙脫手飛出，懸浮在半空中，開始旋轉(zhuǎn)著變大，最終變成一面巨大的青銅鏡。

鏡中映出的不是他們的倒影，而是一個復(fù)雜的符文陣圖。陸云嵐用盡最后力氣喊道：“念鏡契之誓！快！”

顧城不及多想，憑著直覺念出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的句子：“鏡為界，魂為契，血相融，命相系！”

青銅鏡爆發(fā)出吞噬一切的光芒。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顧城看到鏡中的符文流動起來，逐漸組成一句話：

雙生鏡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dāng)顧城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病床上。陸明遠坐在床邊，眼中布滿血絲。

“云嵐呢？”顧城急忙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掌心多了一個完整的太極符號，金銀兩色緩緩流轉(zhuǎn)。

陸明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遞給他一面小鏡子。顧城接過，震驚地看到自己的左眼變成了銀灰色，與右眼的黑色形成詭異對比。

“鏡契完成了。”陸明遠的聲音沙啞，“現(xiàn)在你們真正共享生命和力量。但也意味著...”

病房門被推開，陸云嵐走進來。他的右眼變成了黑色，左眼保持銀灰，與顧城正好相反。兩人對視的瞬間，顧城感到一種奇異的聯(lián)系在彼此間建立，仿佛能隱約感知到對方的情緒。

“也意味著，”陸云嵐接上叔叔的話，聲音里帶著一絲無奈，“從現(xiàn)在起，我們真的同生共死了?！?/p>

窗外，夕陽西下。玻璃窗上隱約反射出病房內(nèi)的景象，但在那倒影中，有兩個模糊的黑影正站在他們身后，悄然睜開血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