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穿著潔白的裙紗，與繁華的王國漸行漸遠。她抬頭看向遠方的森林，樹海在月光照的耀下，隨著夜風輕輕搖晃， 像是樹海沉睡時發(fā)出的輕柔的呼吸。

但在這片輕柔中，卻藏匿著一聲低沉的嘶鳴，與這樹海的呼吸聲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座佇立在懸崖之上陰森的高塔。它的模樣是那么的陰森可怖，像是一張刻畫著猙獰殘暴的面具。它高聳在這片樹海里，沉默的展示著自己的鋒芒，就像一個硬邦邦的木偶極不協(xié)調的站在一群毛茸茸的玩具娃娃當中。

那是一個童話，一個鮮為人知的童話，它在晦暗的角落里生根發(fā)芽。

“在很久很久以前，幽暗森林里有一位女巫。她獨自居住于懸崖上的高塔間，靜靜等待著迷途的公主。”

鮮血澆灌糖漿傾灑，貪婪開出頹麗的花。

“少女的血肉，可以讓青春永駐?！边b遠模糊記憶中誰的話語，不知究竟是詛咒還是救贖。女巫精心準備了盛大的晚宴，年輕的生命是宴會的入場券。

“用貪婪為貪婪的遮掩，用美好為美好的祭獻。”

少女驚嘆于美味的食飯，女巫沉湎于不變的容顏。一如既往的，不公平的等價交換?！坝闶情_端，欲望亦是終點。”

這童話流傳了幾百年，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沒有任何人涉足過森林中那一座孤獨的高塔。如果女孩也聽過這個童話，她這個時候應該做的，就是將這一片森林拋在身后，順著月光的指引，回到自己溫暖的家。

但女孩只是輕輕撥開了落在她身上，想要挽留住她的月光，便走入了幽暗密林的籠罩之下，層層疊疊的樹葉交錯著，將來自天空的光輝嚴密的遮擋，看不見任何光芒。

她遠離了喧鬧的城邦，向著黑暗中的未知逐漸靠近。

“如果是你，你會選什么？”

當月亮冉冉升起，六便士在銀白色的月光下閃閃發(fā)光。

那不是少女想要的。

如果可以，或許她會選擇那份屬于自己的溫暖。如果。沒有反悔的余地了吧。

女孩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

有人說，這只是一個童話；也有人說，這是唯一的希望。誰知道呢？故事被代代相承、口口相傳，到最后，才成為故事。所謂故事，無非是塵封已久的往昔，像蒙塵的珠寶，在陰影里熠熠生輝。

女孩沒時間去思考別的。手臂傳來一陣刺痛，大概是被荊棘刮傷了。無聲的森林，只有腳步聲在空中幽幽地回蕩。

這片林子仿佛沒有盡頭。無論女孩如何奔跑，如何遠望，如何祈禱，眼前都只有一成不變的枯干的樹木。

“請救救我?！辈恢赖诙嗌俅握f起這句話。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請再幫我一次吧。

女孩越過那個灌木叢，身上的衣物已然不再白凈。一片漆黑中，她觸碰到那一點古老的殘骸，那是冰冷的石磚，覆著黏膩的苔蘚。

她看清楚了，未被樹影遮蔽的地方，那是一座高塔，在月光下，高聳入云。仿佛塔頂觸手可及星辰。

她咽了口唾沫。

要......進去嗎？

女孩轉頭望向四周可怖的黑夜。那些本該被稱為“命運”的東西，連同漆黑的一片如潮水般向她涌來。

“如果真的能夠再逃避一次？”

我選高塔上的月亮。

她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眠于暗夜的古堡張開血口，向往星輝的少女步入深淵。

古堡是漆黑的身體，古堡的大廳是漆黑的心臟。只有極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戶的殘片，在地毯上抓出撕裂般的崎嶇白痕。有如渴望鮮血的犬齒，齒峰直指少女。

沉寂讓少女透心的涼。

“我必須……”少女想用自言自語的方式讓這里顯得熱鬧些，她要趕在另一位到訪者之前準備好一切。

女孩把手伸向胸前，銀飾攜著的體溫姑且能讓她的指尖心安。然而作為一個侵入者，長時間站在這樣一個空曠地方的中心，實在不算明智。

“你最好不要動?！?/p>

頸邊銳器的寒光讓侵入者屏住了呼吸。

“趕快回家，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p>

穿鎧甲的少年對少女發(fā)出了最后警告，少女卻無動于衷。

“你沒聽過嗎，這里……”

“我知道?！?/p>

“啊，人盡皆知的故事……沒聽過才奇怪。所以還不趕快回去?！?/p>

對于這位先來的意料之外的少年，少女選擇回頭。胸前月牙形的掛飾在空中甩過一條弧線，正好落在窗外投射進的光亮上。

持劍的人正準備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可那閃著光的掛飾抓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突然想起了母親，不過眼前的女孩和那位有著本質上的區(qū)別。這位顯然是少年的同齡人。

“那么，你來做什么？”

古堡里的黑暗不會因少許的月光而退卻。看不清對方的臉，少年的遲疑卻沿著黑暗傳達給了掛飾的主人。

著紗裙者突如其來的反詰讓穿鎧甲者不知所措了。

“是‘拯救’嗎？”

如果是童話的話，肯定要有穿鎧甲的王子拯救被女巫禁錮的少女的橋段吧。

“不……是‘真相’吧?！?/p>

“那么也許我們可以同行？”

少女此時的話對少年有近乎攝魂的魅力。嘗盡了背叛與孤獨，再加上……

就為了那項鏈，我要與她同行。

少年的想法只是一瞬間的，他的行動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

“好?！?/p>

…………

少年手中的提燈喘息著，火舌探出銅色的光芒試探著這看似無盡的長廊。每一步都在寬敞的廊道中濺起輕微的回響。

這里的空氣很悶，濃郁的腐木氣息讓少女的每一次呼吸都很輕，很淺。顯然這古堡的主人，那位童話里的女巫，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我得找到女巫的寢間……”

少年很小心地留意著每一扇門，他在回想這座城堡最原本的樣子。

“也許在你的右手邊?！?/p>

“我看看……你的直覺真準?！?/p>

“是嗎？”

少女的目光一直集中于少年的提燈。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也好，至少在該來的人來到時……自己還有一個，放棄的選擇。

“有一位女巫。”“她想要不變的少女的容顏?！薄八胍郎?。”“她舉辦了一場又一場宴會?！薄安刂Хǖ难鐣！薄拔覀儊砹?。”“女巫終于獲得了她想要的?！?/p>

女巫的寢間里空無一人，回蕩著少女們平靜的講述聲。

和宴會上她們笑鬧驚嘆的歡聲。

所以童話……是真的嗎？

“你相信她們嗎？”

“童話，不就是這么說的嗎？”

“童話之所以是童話，”

提著燈的少年把燈高高舉起來。

“是因為童話會無視現(xiàn)實，”

扭曲的人影無所遁形?？斩吹难壑心秦澙放c渴望燒灼著眼前的人。

“造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

“沒有那么多愚蠢的公主。或許，她們都跟你一樣有著其他的目的也說不定呢?！?/p>

少女的臉白了一瞬。

“你怎么……”

“不用驚慌，我不在意。誰都有自己的目的?！?/p>

“包括我?！?/p>

少年笑瞇瞇的神情卻讓少女感到了一絲來自未知的恐懼。

一片沉默。

良久，少女的聲音微微顫抖:“那么……女巫也沒有那么壞……是嗎？”

“說不準哦?；蛟S這一切都是女巫想讓你看見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她圈套里的一環(huán)?！?/p>

誰都不知道真相。

少年有想要的東西，少女有想逃避的東西，公主們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女巫有防不勝防的詭計。森林和高塔掩藏著這一切的一切，營造了一個童話。一個假象。

……

童話。

現(xiàn)實。

究竟該是什么樣的。

未知。

一切都是未知。

對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未知。

哪怕是能夠預言的女巫也不例外。

“你不是……他？”少女惶惑地抬起頭，對上少年如月亮般捉摸不透的笑眼。

“噓，你聽，鐘聲響了?！?/p>

仿佛來自內心的鐘聲在高塔中回響，小小的寢間在感官中扭曲變形，紅綠交替的燈火似要擇人而噬。當天邊的彎月被囚禁在這一角天空，少女聽見幽深的密林吟唱起有關古老童話的敘事詩。

如果，如果可以……

“這是，你想要的童話嗎？”

“那個童話……是真的？”少女的聲音微微發(fā)抖。

“如果你希望的話，”少年轉身走向變形的寢間深處，“那么，來參加我們的宴會吧。少年勾起唇角，手中提燈的火焰蛇一般靈活地扭動。

“森林深處有一座高塔，貪婪的少女們妄圖在那里找到欲望的答案。”“至少，迷路的旅人會帶她們前往童話里的宴會，”少年微微側頭，“如果，如果那是真的的話?！?/p>

欲望，怯懦，理智與恐懼混凝而起的高墻，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倒塌。矛盾，虛偽，貪婪，欺騙，幻想，疑惑，簡單，善變，人性在這里因扭曲而顯露其本來面目，溫和的風吹在身上卻渾不覺暖，反而使少女不寒而栗。前方的路昏暗而漫長，沉默裹挾著這個各懷心思的集體。

“我害怕……”少女的聲音幾不可聞，提燈的少年卻微微一動?！拔視湍阋黄鸬摹！甭曇舻统?。

“你說什么？”

“風有點大啊，”少年輕聲回答，那掛飾的銀光仿佛又在眼前閃動，“我說，歡迎參加「盛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