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廂房外外竹影婆娑，幾盞絹燈在廊下輕輕搖曳，將雕花窗欞映得如同鏤空的玉版畫。

玲瓏正倚在湘妃榻上翻閱《詩經(jīng)》，忽聞廊下傳來雜沓的腳步聲與環(huán)佩叮當。

舅母玲瓏丫頭！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舅母挽著杏色披帛跨入門檻，發(fā)間金鑲玉步搖隨著急促的步伐簌簌作響。

她身后跟著的王世玉仍穿著日間的玄色深衣，腰間玉佩卻已換成家常的素色絲絳。

玲瓏舅母安好。

玲瓏忙起身行禮，腰間禁步的玉環(huán)碰撞出清越聲響。

她目光掠過最后進門的兩個表姐，王蘭手里捧著描金食盒，小慧則揉著惺忪睡眼，發(fā)髻歪斜地插著支草草綰起的木簪。

孟氏已拉著玲瓏的手絮絮叨叨：

舅母瘦了！江南潮氣重，這廂房又臨水...

邊說邊從食盒取出煨著的燕窩羹，白瓷碗里琥珀色的湯汁還冒著熱氣。

王世玉在黃花梨圈椅上坐下，袖中滑出本藍皮冊子：

王世玉《尼山課業(yè)錄》，你既要讀書...

話未說完，小慧突然從袖中抖出條小青蛇，嚇得小金打翻了茶盞。

王蘭王、慧！

王蘭一把揪住妹妹的耳朵，

王蘭上次拿蜘蛛嚇跑西席先生的事忘了？

玲瓏用銀匙攪著燕窩羹，忽然輕笑：

玲瓏小慧倒是提醒我了。

她轉(zhuǎn)向王世玉，

玲瓏舅舅，書院后山的蛇膽可入藥，《本草綱目》載其性涼...

王世玉板著臉，眼角皺紋卻舒展開來，

王世玉既是你母親臨終托付，每日酉時三刻可來藏書閣問學(xué)。

他指尖在冊子上輕點，正好是按著"有教無類"四個字。

舅母忽然嘆氣：

舅母你娘若在...

話尾化作一聲哽咽。

玲瓏舅母嘗嘗這個。

她突然從枕下取出個錦囊，倒出幾粒蜜漬梅子，

玲瓏按娘親留下的方子腌的。

酸甜氣息沖淡了滿室傷感，小慧趁機偷了顆含在嘴里，酸得整張臉都皺起來。

窗外打更聲起，舅母忙不迭催著丈夫起身。

小金小姐真要讀那些酸文？

小金邊鋪床褥邊嘀咕。

玲瓏正對鏡卸下金釵，聞言將桃木梳往妝臺一擱：

玲瓏沒有什么不可以的。

……

晨光熹微時，書院的晨讀聲已如潮水般漫過窗欞。

玲瓏在《論語》的誦讀聲中醒來，紗帳外小金正捧著銅盆候著，水面浮著的幾瓣梔子花隨腳步聲微微蕩漾。

小金小姐今日氣色真好。

小金為她綰發(fā)時，忍不住多簪了支點翠蝴蝶釵，

小金藏書閣剛熏過蕓香，奴婢特地帶了玫瑰露，省得小姐被書蠹氣悶著。

早膳用的桂花糖蒸栗粉糕還冒著熱氣，玲瓏拈了塊慢條斯理地吃著。

窗外忽然傳來木桶磕碰石階的聲響，隱約夾雜著王蘭清亮的嗓音。

藏書閣的檀木書架間，陽光透過高窗將《女誡》的書影投在玲瓏裙裾上。

她指尖劃過《詩經(jīng)》泛黃的紙頁，忽然停在《鄭風(fēng)》篇。

返程時經(jīng)過中庭，只見王蘭的杏色裙裾沾滿泥水，正與青衫挽袖的梁山伯圍著一口破缸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