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屋

黑燈瞎火的宿舍樓顯得比往常還要寂靜，走廊里老舊的感應(yīng)燈，忽明忽暗地冒著幽光，發(fā)黃的罩子上沾滿了灰塵。

宿管最后一次巡查了一遍樓層，確保了那群兔崽子們都睡下后，才打著哈欠回了房，沒一會兒就睡死了過去。

凌晨兩點，308宿舍內(nèi)。

彭婕捂著肚子爬下床，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不衛(wèi)生的東西，胃里一時翻江倒海。

漆黑的房里，她看了一眼空出來的兩張床位，一些不太好的念頭出現(xiàn)在腦海里，不過那些念頭很快又被她壓下去。

“這世上哪有鬼，死了就是死了……”她就這么不停寬慰自己。

胃里的疼痛讓她來不及多想，貓著腰就沖進了廁所。

又是經(jīng)過一陣煎熬，她踉蹌地走到水龍頭前，一邊伸手去摸索墻上的開關(guān)。反反復(fù)復(fù)按了幾次按鈕，就聽見頭頂一陣電流涌過的滋滋聲，過了片刻也沒見燈亮。

“這鬼地方真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她一邊在心里暗罵著，一邊沒好氣地把水龍頭開到最大。

指尖瞬時是一陣溫良的觸感，只是，伴隨著的還有一股刺鼻的鐵銹味。

那花白的池子里，水龍頭濺起一洼腥紅之物。

彭婕被嚇得是立刻縮回手，向后倒退了兩步。她還以為是太黑了自己眼花，慌亂去按點燈開關(guān)，那電流聲噼噼啪啪愈發(fā)強烈，燈光也閃爍得愈發(fā)頻繁。

鏡子里，就在她身后，出現(xiàn)半張慘白的臉，一只似笑非笑的眼睛就這么死死盯住她。

彭婕先是想尖叫，可聲音在喉頭哽住。

廁所的門也不知什么時候關(guān)上了，她拼了命按門把手，使勁拍打門可無濟于事。

也不知道是學(xué)校宿舍隔音太好還是房間里唯一的舍友睡的太死，總之是無人回應(yīng)。

鏡子里的人，有一半的臉被長發(fā)遮住，此時她伸手將那半邊頭發(fā)撩開，另外半面臉是血肉模糊。

彭婕嚇得腿軟跪倒在門邊，她已經(jīng)徹底失聲，張著嘴嗚咽著，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無法呼吸。

鏡中人此時緩緩開口，那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彭婕，我回來找你了……”

翌日清晨，暮城初三7班。

教室里沒有像往常一樣死氣沉沉，學(xué)生都扎堆站著，討論著昨天晚上在學(xué)校宿舍里發(fā)生的怪事。

“聽說了嗎，就昨天晚上，308宿舍，又出事了！這回是彭婕，據(jù)說早上在宿舍廁所被發(fā)現(xiàn)的，整個人瘋瘋癲癲的，嚷嚷著說昨晚上看到白渺了！就在剛剛，被送去精神病院了。”

“不是吧，這已經(jīng)是第三個了，自從白渺走后，先是金嵐，再是張悅，昨天又是彭婕……”

“不會是白渺化成厲鬼來尋仇了？”

“可她不是自殺的嗎……”

“你們難道忘了彭婕她們當初是怎么對白渺的？說不定她自殺就是因為彭婕她們……”

“唉，我記得岑寒現(xiàn)在不是也在她們宿舍，昨晚上發(fā)生了什么問問她不就知道了嗎”

“也不知道岑寒什么運氣，好端端的非要轉(zhuǎn)住宿，那畢竟是死人睡過的床……”

“人又沒死床上，胡說什么呢！”這時一個聽著著懶洋洋卻又極富穿透力的聲音打斷了談話。

順著眾人的目光，教室門口不知何時站著一人，一身松松垮垮的短襯校服，書包斜跨在單肩上，一頭長發(fā)被隨意的用殷紅色發(fā)帶系住垂于左肩，她深深打了個哈欠，邁著懶散的步伐向課桌走去。

“是岑寒來了?！?/p>

眾人見狀，是紛紛圍了上去。

“岑寒岑寒，聽說你們宿舍又出事了？到底咋了？”

“真有那么恐怖嗎？”

“你看到白渺沒？”

幾十張嘴瞬間是拋出了幾百個問題，而還處于迷糊狀態(tài)的岑寒已經(jīng)是不耐煩了。

她擺了擺雙手示意眾人安靜，隨后不緊不慢答道：“首先，這世上沒有鬼，其次，白天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最后，我沒做虧心事，也沒看見鬼。”

說完這些她又是一個哈欠。

眾人很顯然對她的回答還不滿意，想再刨根問底一番，但岑寒已經(jīng)是一頭栽在書桌上，留給眾人一個后腦勺告訴他們——睡覺，勿擾。

白渺本是在一個月前跳樓死的，尸體就在宿舍樓底下的花叢里被發(fā)現(xiàn)的。因為這件事，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是不再敢靠近那片地方，從前的小情侶約會勝地成了人人畏懼的死亡之林。

白渺自幼父母離異，寄人籬下，姨父姨母對她也從不上心。她知道在這世上除了自己就別無依靠，只有刻苦讀書未來才有出路。在學(xué)校她的成績一直都名列前茅，很被學(xué)?？粗?，加上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各類文藝匯演也少不了她，再加上性格溫婉，人緣也很好。

但優(yōu)秀的人難免遭到嫉妒，同班的彭婕家境殷實，優(yōu)越感強，本就看不慣白渺這樣的學(xué)生受到的關(guān)注比自己多，在初三下學(xué)期的幾件事又加重了她的妒意。

那回作文比賽只有一個參賽名額，像前兩年那樣在班內(nèi)先進行頭一輪選拔，彭婕原以為會和前兩年一樣自己必定是脫穎而出，可公布的結(jié)果卻是，她和白渺一樣的分數(shù)，最后老師還是將名額給了白渺。

彭婕不服氣當場辯駁道：“分明是一樣的分數(shù)，何況我比白渺更有參賽經(jīng)驗?！?/p>

但老師卻是說“也要給其他同學(xué)一個機會。”

也是自那次起，彭婕便將白渺視為眼中釘。她拉攏同宿舍的金嵐，張悅二人，冷暴力孤立白渺，對她的身世家境冷嘲熱諷。但白渺也只是忍受著，她想很快就要畢業(yè)了，她只需要考上一個好高中就可以擺脫這一切了。

可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一?？荚嚕酌斓臄?shù)學(xué)拿了年級第一。與她同桌的男生經(jīng)常是向她請教問題，不巧的是彭婕喜歡這個男生，這事在班里也是公開的秘密，彭婕看不慣他和白渺走太近，心血來潮表白又被拒絕，她惱羞成怒，將氣都撒在白渺身上。

那晚在宿舍里，彭婕她們將白渺堵在宿舍的廁所里，用毛巾和膠帶將她的嘴堵上，按在地面上，扒去她的衣衫……

她掙扎嘶吼，用盡力氣掙脫，回應(yīng)她的是無窮無盡的窒息和黑暗。

想殺死一個人，就先殺死她的尊嚴。她們在她身上留下了無形的傷疤，她們知道真正的傷痕會連累到她們自己。

彭婕在一邊用手機錄下了全程，無聲的暴力結(jié)束后，她對著地上的白渺晃了晃手機，撂下一番威脅之言便離開了。

“她不會去告訴老師吧?！弊叱鰩蠼饙躬q疑地問。

“她不敢，除非她想身敗名裂?！迸礞疾灰詾橐狻?/p>

她們走了，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

當晚，白渺就跳樓了。

當時離中考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又是學(xué)校招生的時期，校方用盡一切手段將此事給壓了下來。白渺的姨父姨母來學(xué)校大鬧一場，不過在收到一筆像樣的賠償之后也就將這事拋諸腦后了。

沒過幾天，308宿舍便來了新人——岑寒。

之后怪事便一件件發(fā)生了。

先是金嵐在樓梯上走著走著就突然摔了下去，也沒多高的樓梯竟是落得個下半身癱瘓。她非說是感到有人在背后推了她一把，可監(jiān)控顯示畫面里就只有她一人。

然后就是張悅，她像往常一樣吃完午飯在學(xué)校池塘邊散步，卻意外落水，幸好有人經(jīng)過勉強是救了她一命，不過醒來后人就瘋了，嘴里經(jīng)常念念叨叨著：“水里有東西……”可沒人知道她在水里看到了什么。

最后便是昨晚的彭婕也沒逃過。

岑寒在晚自習(xí)的時候被校領(lǐng)導(dǎo)帶去問話。

“奇怪的聲音啊？沒聽到啊?！?/p>

“不合理的行為？沒看見啊?！?/p>

“看見鬼？……老師啊，這世上哪有鬼啊……”

班主任和校領(lǐng)導(dǎo)則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模樣，校長抬手擦了擦那原本就沒幾根毛發(fā)的額頭，教導(dǎo)主任一臉凝重，又是逮著岑寒重復(fù)剛剛那幾個問題。

岑寒一臉無辜地表示自己當時睡的那叫一個雷打不動。

最后還是副校長揮了揮手示意她這次審問結(jié)束。

臨走前班主任還特地關(guān)照道：“要不要給你換個宿舍，一個人怪冷清的……”

“……真的不用了……”岑寒無語。

好不容易是走出了校長辦公室的門，岑寒緩了緩神，回想起昨晚，她暗自冷笑。

“殺了人，不就該償命嗎?！彼哪抗庠谶@一瞬間就冷了下來。

晚飯時間，她沒有去食堂，而是獨自一人回到宿舍。這會兒樓里沒什么人，也許是因為昨晚的事情，大多數(shù)女學(xué)生都不太敢單獨回宿舍樓，特別是對308宿舍都繞著走，臨近的兩個宿舍里的人，都已經(jīng)準備申請換房間了。

怕？至少對于她來說是不存在的。

畢竟這一切可都是她的手筆。

岑寒走進308，直接進了廁所，關(guān)上了門。封閉的空間里漆黑一片。

“出來吧，白渺?！闭f著，她右手手腕一翻，掌心燃起一團輕盈的藍色火焰。

鏡子里顯現(xiàn)出那個長發(fā)的女孩的身影，面容慘白，明顯不是活人。

“她們都得到該有的報應(yīng)了”岑寒說：“不過你真的只打算做到這一步？”

“有時候活著比死了還要痛苦”白渺回答。：“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報應(yīng)?！?/p>

“好吧”岑寒點頭。

“我還沒謝謝你，讓我在人間多留了這么些天來報仇。雖然，鬼魂害人怕是不能再轉(zhuǎn)世投胎了。”

“這你不必擔(dān)心，到了冥府報我的名，他們會讓你下輩子投個好胎?！?/p>

白渺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只是臉上那觸目驚心的傷口看著實在是可怖。

岑寒將左手放置胸口的一顆黑紫色吊墜上，輕聲念起咒。

此時吊墜發(fā)出淡淡紫光，岑寒身側(cè)也多出一個白色的人影，那人手里提著一盞燈籠，散發(fā)著綠瑩瑩的光。

白渺的身體就像被那綠光牽引著出了鏡子，她原本受傷的半邊臉在走出鏡子的那一刻，回復(fù)了原貌，一如生前那般美麗。

“這是冥府的鬼差，你就隨他去吧。對了，彭婕手機里的視頻按你說的，我全刪除了?！?/p>

白渺的身體變得透明，她最后道了一聲謝謝，隨那白色人影消失在熒光里。

岑寒收回了手中的藍色焰火，寂靜的黑夜里只留下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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