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書生雖衣衫單薄,卻難掩通身書卷氣,眉目清朗如月。
正是本該在荒漠中被周生辰所救,卻痛失愛妻的才子桓愈。
謝楹眸光微動。
龍亢桓氏滿門清貴,詩禮傳家,卻因卷入朝堂黨爭而遭抄家滅族。如今桓愈流落至此,想必已是山窮水盡。
她折扇一合,下了馬車走上前去:“這位公子的診金,我付了?!?/p>
桓愈猛地抬頭,見是一位俊美如玉的公子,先是一怔,隨即深深一揖:“多謝恩公!不知恩公高姓大名?”
“云陽謝氏,謝楹?!?/p>
桓愈瞳孔微縮——謝氏百年門閥,隱世不出,竟會在此相遇?
不及多想,藥鋪大夫已趕忙將人迎入內(nèi)室。謝楹示意白芷跟進(jìn)去照應(yīng),自己則站在廊下,望著紛揚(yáng)的雪花出神。
不多時,白芷出來稟報:“少主,那婦人只是風(fēng)寒入體,加上饑餓勞累才昏厥,施針服藥后已無大礙。”
謝楹點(diǎn)頭:“去客棧訂兩間上房,再備些衣食?!?/p>
桓愈聞言,眼眶微紅,長揖到地:“謝少主大恩,桓某沒齒難忘!他日若有機(jī)會……”
“不必言謝。”謝楹打斷他,折扇輕點(diǎn)其肩,“亂世飄零,誰都有落難時?!?/p>
她頓了頓,又道:“桓公子既無處可去,不如暫居謝氏別院。待尊夫人痊愈,再作打算?!?/p>
桓愈怔住,隨即鄭重一禮:“謝少主高義,桓某愧領(lǐng)?!?/p>
回府路上,白芷忍不住問:“少主為何對那書生這般關(guān)照?”
謝楹望著遠(yuǎn)處灰蒙蒙的天際,輕聲道:“龍亢桓氏,經(jīng)綸滿腹?!?/p>
“???”
“這樣的人,不該死在亂世里。”
白芷似懂非懂地點(diǎn)頭,卻見自家少主唇角微揚(yáng)—— 只得掀過不提。
春去秋來,戰(zhàn)事終歇。
謝楹立于城門樓上,一襲墨色錦袍隨風(fēng)輕揚(yáng),折扇半展,遮去半張如玉面容,只露出一雙沉靜的鳳眸,俯瞰長街。
城下早已人潮涌動,百姓扶老攜幼,翹首以盼。賣花的小童挎著竹籃,里頭堆滿新摘的茱萸;酒肆掌柜捧著陶甕,盛滿新釀的菊花酒;更有少女們攥著繡帕,臉頰緋紅,竊竊私語——
“王爺要回來了!”
遠(yuǎn)處,塵煙漸起。
鐵蹄踏破晨霧,鴉青色軍旗獵獵招展,黑壓壓的軍隊如潮水般涌向城門。而為首之人銀甲白袍,腰懸長劍,眉目如刀裁,風(fēng)姿峻拔,正是周生辰。
他并未縱馬疾馳,而是緩轡而行,所過之處,百姓紛紛跪拜——
“恭迎王爺凱旋!”
老嫗顫巍巍遞上一籃鮮果,周生辰俯身接過,溫聲道謝;孩童擠到馬前獻(xiàn)花,他伸手揉了揉那孩子的發(fā)頂,惹得周圍一片善意的哄笑。
謝楹靜靜望著這一幕,唇角微勾。
城門樓下,周生辰似有所感,忽地抬眸,正對上城樓那道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對,他冷峻的眉眼倏然化開,眼底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溫柔。
謝楹折扇一合,遙遙點(diǎn)了點(diǎn)他,轉(zhuǎn)身下了城樓。
待周生辰入城整頓完畢,已是日暮時分。
謝楹在書房翻閱軍報,忽聽門外腳步聲近。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周生辰已換下鎧甲,著一襲素白常服,腰間玉帶輕束,更襯得肩寬腿長。他指尖還沾著未凈的血?dú)猓加铋g卻不見疲態(tài),反倒有種沉淀后的沉穩(wěn)。
“看什么?”他走到案前,垂眸看她手中的文書。
謝楹抬扇抵住他胸口,挑眉:“阿辰凱旋,不去赴慶功宴,來我這兒作甚?”
周生辰低笑,握住她的扇骨:“來討賞?!?/p>
“哦?”她似笑非笑,“想要什么?”
他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你?!?/p>
“貧嘴。”
夜深,慶功宴散。
謝楹與周生辰并肩走在回廊下,遠(yuǎn)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
“桓愈的事,我聽說了。”周生辰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