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青靈站在蓮花樓二層的拐角處,手指輕輕拂過一塊被陽光曬得發(fā)白的木板。指尖觸到某種異樣的紋路,她眉頭微蹙,俯身湊近細(xì)看——
那是一道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刻痕,隱約能辨認(rèn)出四顧門特有的云紋圖案。她的指尖猛地一頓,呼吸不自覺地屏住了。
在相鄰的木板上,有一小塊幾乎與木質(zhì)融為一體的暗色絲網(wǎng)。那特殊的編織方式和泛著金屬光澤的絲線,即使過了十年,她也能一眼認(rèn)出——金鴛盟的"天羅絲"!
漆青靈緩緩直起身,環(huán)顧這間簡陋的屋子。陽光透過窗欞,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目光掃過每一塊木板,每一處接縫,突然意識到——
這整棟蓮花樓,竟是用十年前那場海上大戰(zhàn)的沉船殘骸建造的!
她胸口一陣發(fā)悶,手指無意識地?fù)嵘夏菈K刻著四顧門云紋的木板,像是觸碰一段被刻意掩埋的慘烈過往。
漆青靈師兄……你還是放不下大師兄的事……
她低聲呢喃,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漆青靈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十年前那場震驚武林的大戰(zhàn)。李相夷率領(lǐng)四顧門精銳追擊金鴛盟,卻在海上遭遇埋伏。那一戰(zhàn),四顧門幾乎全軍覆沒,單孤刀戰(zhàn)死,李相夷墜海失蹤……
而現(xiàn)在,她的師兄,用那場戰(zhàn)役的沉船殘骸,建造了這座漂泊不定的蓮花樓。這是贖罪?是紀(jì)念?還是一種永無止境的自我懲罰?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解決碧茶之毒。幸好她在金鴛盟“做客"時,順手帶出了幾份關(guān)于碧茶之毒的記載和……一小瓶原毒。
手指探入懷中,取出那個用特殊材質(zhì)封存的小瓷瓶。瓶身冰涼,里面的毒液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綠色光澤。她凝視著這致命的毒藥,眼神漸漸堅定。
漆青靈先研究這個。
她輕聲自語,將瓷瓶小心收好。
暮色四合,蓮花樓靜靜地停在城郊的路邊,窗欞里透出溫暖的橘黃色燈火,在漸深的夜色中像一顆小小的、溫暖的星子。
馬蹄聲嘚嘚,李蓮花駕著馬車回來了,馬車?yán)锒训脻M滿的。
他跳下車轅,手里還提著一個精致的紅漆食盒。
食盒沉甸甸的,散發(fā)著誘人的混合香氣——有濃郁鮮香的燉肉味,有魚湯特有的鮮美,還有難得限量的點心。
他剛推開蓮花樓的門,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原本堆滿雜物、光線昏暗的一樓廳堂,此刻煥然一新!
雜物被歸置得整整齊齊,角落里的灰塵蛛網(wǎng)消失無蹤,那扇唯一的小木窗被擴大了一倍不止,還換上了透亮的窗紗,此刻正敞開著,讓晚風(fēng)和星光自由地流淌進來。
一盞嶄新的、更明亮的油燈掛在梁上,將整個空間照得亮堂堂的。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草藥清香和……一種屬于“家”的、干凈整潔的氣息。
廳堂中央那張舊木桌被擦得發(fā)亮,上面甚至還鋪了一塊干凈的靛藍色粗布。
漆青靈正端著一盤碧綠清炒的時蔬從后面小廚房轉(zhuǎn)出來,看到拎著食盒愣在門口的李蓮花,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
漆青靈回來了。正好,菜齊了。
她語氣平淡,仿佛這煥然一新只是尋常。把蔬菜放到桌上,又轉(zhuǎn)身去拿碗筷。
就在這時,一個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緊接著是方多病那熟悉的身影。他吸著鼻子,眼睛放光地直沖食盒的香氣而來。
方多病哇!好香啊!李蓮花你開竅啦?知道買……呃?
他的目光掃過桌上清簡的家常菜,又落到李蓮花手中那個無比顯眼的紅漆食盒上,聲音戛然而止。
方多病看看桌上,又看看食盒,再看看一臉平靜擺放碗筷的漆青靈,最后目光定格在拎著食盒、表情略顯僵硬的李蓮花臉上。少年人清澈的眼睛里瞬間充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委屈和控訴!
方多病李!蓮!花!
方多病指著那個食盒,聲音都高了八度,帶著濃濃的受傷。
方多病你……你居然去醉仙樓買最好的席面?!
方多病我跟你認(rèn)識這么久!幫你查案,給你打下手,陪你風(fēng)里來雨里去!
方多病你連個肉包子都舍不得多給我買一個!每次都說沒錢!摳門得要死!
他越說越激動,像個被搶了糖果的孩子,臉都?xì)饧t了,指著漆青靈,對著李蓮花悲憤控訴。
方多病小師叔才來一天!你就買醉仙樓?!還打包帶回來?!你……你你你……
方多病氣得在原地蹦了一下,最后憋出四個擲地有聲、充滿怨念的大字。
方多病重!色!輕!友!
這四個字像炸雷一樣在小樓里響起。
李蓮花……
他拎著食盒的手猛地一緊,指節(jié)都有些發(fā)白,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
李蓮花方小寶,你胡說什么!
李蓮花隱秘地撇了撇嘴,試圖維持最后一點屬于“長輩”的威嚴(yán)。
李蓮花什么重色輕友!我……我是看張阿婆家兒子硬塞給我的!推辭不掉!
這個借口蒼白得連他自己都不信。
漆青靈看著炸毛的方多病和被雷劈的李蓮花。沒理會方多病的控訴,也沒戳穿李蓮花拙劣的借口,只是淡淡地開口,語氣自然得仿佛沒聽到剛才那場鬧劇。
漆青靈既然帶回來了,就打開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甚至主動伸手,接過了李蓮花僵在半空中的食盒。
醉仙樓頂級大廚的手藝展露無遺:晶瑩剔透的蝦仁水晶包,濃油赤醬、酥爛脫骨的紅燒獅子頭,金黃酥脆的炸藕合,還有一盅奶白鮮香的魚頭豆腐湯……精致的擺盤和撲鼻的香氣,瞬間讓桌上那幾樣清簡的家常菜黯然失色。
方多病看得眼睛都直了,口水差點流出來,但一想到這是“重色輕友”的鐵證,又氣鼓鼓地別過臉去,嘴里還嘟囔著。
方多病哼!十兩銀子一桌呢!摳門鬼!騙子!
李蓮花真的對這個幼稚鬼無言以對,那是她師妹,吃頓他買回來的好飯菜那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p>
漆青靈好了,別鬧了,都坐下好好吃飯。
漆青靈像沒事人一樣,動作優(yōu)雅地開始布菜。她先給李蓮花盛了一碗魚頭豆腐湯,湯色奶白,香氣濃郁,放在他面前。
漆青靈先喝點湯,暖胃。
聲音平靜,聽不出什么情緒。
接著,她又夾了一個最大的、油光紅亮的獅子頭,放到了……方多病面前的空碗里。
漆青靈吃吧。正長身體,多吃點肉。
漆青靈語氣依舊平淡,甚至帶著點長輩式的理所當(dāng)然。
方多病看著對面李蓮花那副“你沒病吧”的表情,再看看旁邊平靜吃飯的師叔。
少年的委屈和憤怒,突然就像被戳破的氣球,“噗”地一下泄了大半。
他撓了撓頭,最終還是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小聲嘀咕了一句。
方多病謝謝小師叔。
李蓮花捧著那碗溫?zé)岬聂~湯,湯的熱氣氤氳上來,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正在安靜吃飯的漆青靈。
燈火下,她低垂著眼睫,側(cè)臉線條柔和。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遮住了眼底可能存在的任何情緒。她吃得專注而安靜。
沒有揶揄,沒有追問,甚至沒有多看他一眼。
這種無聲的、近乎縱容的平靜,反而比任何揶揄都讓李蓮花心頭震動。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動,悄然涌上心頭。
那絲悸動,仿若冰原上初生的綠芽,生機盎然。
作者這章寫得很痛苦,改了一遍又一遍。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