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宣嫻,是文子端親自求來的三皇子妃。世人皆道我宣氏姐妹命好,都嫁得了如意郎君。但我清楚,命好的只是我罷了,我的長姊宣婧卻是命苦的。
長姊并不是個溫婉端莊的女娘,她頗有些跳脫,向來鐘情于山水,常常跟隨父兄去見識外面的大好河山。長姊不喜機工算理,偏愛詩賦政經,就連阿父也曾嘆惋長姊不是兒郎。
我原以為長姊會如她心中所想,不受拘束地瀟灑自在一生。但她卻在十八歲那年,嫁給了廷尉侍郎袁慎,從此都被困在了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我想,長姊定是愛極了他的。
我與長姊自幼長在壽春,見慣了那里的風俗一一壽春女子多潑辣,百姓家中都一貫都是女人打男人的。來自京中的表姊王姈嫁給壽春彭坤后竟以“賢淑”出了名。后來,我們隨著表兄到了東海封地,倒也適應了北方的風土人情。
膠東屬表兄的封地,在為我辦及笄宴的那年袁慎曾代表袁氏來過,長姊與他并無過多的交集。但待我再次想起來有這么一個人時,長姊已經要嫁給他了。
成親前,長姊在屋內繡著嫁衣。我問她是否真的愿意嫁給袁慎。
“靜初,我愿意為他一試!”我記得長姊這般回答我。那時,不知是否因為屋內燭火映照-一她的眼里仿佛藏著細碎的星河??蛇@璀璨星河之后,究竟是否有光明的未來呢?
袁慎平日里忙于政事,待她只能稱得上是相敬如賓,就像是當初的姑母與陛下,處處合乎禮數(shù),卻又時時存著距離。
長姊身子不大好,為了生下她的獨子袁逸吃盡了苦頭,那幾年里日日湯藥不離口。每次我去看她,她總是恬靜而又溫柔地笑著,什么也不說,只催我快些回去,別叫三皇子來她這里要人。但我怎么會忘:長姊她是最怕苦的啊。
在逸兒八歲時,袁慎如愿以償?shù)爻蔀榱怂就剑涣腥?。這個不過而立之年的大才子,倒也的確配得上這樣的位置。我原以為長姊的日子會越過越好,但——就在那年冬天,長姊病了,一病不起。
我從宮中帶出的太醫(yī)院院首也對長姊的病束手無策:“袁夫人這是心疾……”老院首惋惜道。眼看我就要失態(tài),子端不動聲色地拉住我,但我還是忍住不厲聲道:“陳太醫(yī)!長姊她自幼身體雖算不上強健,但并未曾有什么心疾!你莫要誆騙本宮不懂醫(yī)理!”院首又行了一禮,鄭重道:“微臣不敢!微臣以項上人頭向太子妃娘娘擔保,袁夫人她患的,的確是心疾啊.……”
漸漸冷靜下來,我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但我不明白,長姊還這么年輕,有心疾為何不能好好養(yǎng)著?竟然會到了藥石罔醫(yī)的地步.…..….陳太醫(yī)只說是思慮過重,郁結于心,早年生產時也傷了身子。
在長姊臥床的那段時間里,我甚至想把她接入東宮照料。既然袁府照顧不好她,那我便親自侍奉長姊。子端似乎不太情愿,但又顧及著我的心情不敢多言。
最后,還是長姊親自婉拒了我。她說,怕逸兒從書院回家找不到她。
逸兒不到五歲就離家,被袁慎送去了白鹿山求學。此事我更是十分不解:當年赫赫有名的白鹿山大才子善見公子,教自己的孩子也要假手于人嗎?“皇甫夫子未曾娶妻,如今膝下無子,夫君他也是想送逸兒去陪陪老人家?!?/p>
長姊面上不顯,但心中也很是不舍。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養(yǎng)了好些年的孩子,那般年幼也要離開父母。袁慎,當真薄涼。他與子端議事提起此事時說道:“臣三歲有余便離開膠東至白鹿山求學,方得如今。夫人疼愛犬子,便將他多留在身邊一年。古人云:'慈母多敗兒',臣亦是為犬子計深遠。”好一個“慈母多敗兒”!難道在先皇后膝下長大的表兄和子端,都是他口中的“敗兒”嗎?!我再是不滿,也不便插手此事,直至如今。
翌年夏天,高雍侯霍不疑的封地出現(xiàn)了流民叛亂,常勝將軍自然很快平定了戰(zhàn)事,但袁慎卻自請代陛下去慰問高雍侯及當?shù)匕傩铡W佣讼胫沁B襟,下朝后勸袁慎以夫人身體為重,莫要遠行??稍髡f,只是想去看一眼,婉言謝絕了子端的好意。
可就在袁慎走后,長姊便病得更重了。白日里幾乎都是睡著,夜間也清醒不了幾個時辰。我實在放心不下她,就請旨住在了袁府照顧她。
冬日里,我的外甥逸兒也回來了。他一進門就沖到了長姊的院里,大聲地喚著“阿母”??砷L姊哪里還有力氣回應他。她扯了扯我的衣袖,我便代她答道:“是逸兒回來了?姨母同你阿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