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的市集甚為熱鬧。
雖說昔年商君變法,提出重農(nóng)抑商政策,獎耕戰(zhàn)、抑商賈,但與其說是“抑”,不如說是“限”。
《商君書》中說,“農(nóng)、 商、官三者,國之常食官也。農(nóng)辟地,商致物,官法民。三官生虱六,六者有樸,必削。”
說的直白些,就是商君認(rèn)為農(nóng)、商、官這三種職業(yè)各擔(dān)其職、各生其害,一旦讓六害生根,國家就要衰弱。
那應(yīng)該怎么做呢?
“三官之樸三人,六虱之樸一人。”三官生出的六虱之根源,全在國君一人身上,身為君王,應(yīng)當(dāng)發(fā)揮積極作用,依據(jù)法律對其進(jìn)行限制。
也即“以治法者,強”。
——親愛的秦,咱們一起愉快地用法家來治國、強秦吧。
也因此,大商人呂不韋能在秦國位至相國,豪商烏氏倮與巴清亦能得到始皇帝禮遇,封倮譽清,禮抗萬乘。
知韞覺得挺好。
最起碼,和昔年管仲劃定士、農(nóng)、工、商一樣,只是社會分工的不同,而非社會階層的高低。
——“士”,指的是軍士。
平等地歧視,就不是歧視。
平等地讓所有人都不好過,那就……這還是要修正一下的。
“阿伯,這是狼牙嗎?”
逛了一圈的知韞蹲在某個小攤前,饒有興趣地挑挑揀揀。
她見慣了好東西,比起珍貴之物,更看重意義,就比如狼牙,買回去做個護(hù)身符,用來送人再合適不過了。
攤子的主人上了年紀(jì),眇了一目,周身氣勢沉默且冷肅。
他看了一眼無論穿著還是氣度都一看就是貴族的知韞和嬴政等人,有些拘謹(jǐn),但面上倒也沒有太多的畏懼之色。
秦律禁斗毆。
秦律規(guī)定公共場合必須見義勇為,冷眼旁觀者同樣犯法。
如果他們當(dāng)街欺負(fù)他,路過的秦人必然會拔刀相助,事情一鬧大,秦吏會平等地將在場所有人都抓回去審問。
——先完蛋的肯定不是他。
“正是哩。”
他將幾顆狼牙往知韞跟前挪了挪,“前日從山間獵了狼來?!?/p>
“哇,真厲害!”
小姑娘特別捧場,眼睛亮亮的,捧著小臉對著人好一通夸,把人家的拘謹(jǐn)和沉默都夸沒了,愣是說故事似的將如何獵狼的事兒說了個明明白白,說完了還頗有些意猶未盡。
“阿父阿母與我說過,狼可兇猛的,會吃小孩的,阿伯竟然能獵狼,這樣厲害,從前為咱們秦國征戰(zhàn)沙場的時候,一定十分英勇!”
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滿眼崇拜,又是一通夸后,語氣中充滿了炫耀與驕傲,“我阿父……阿叔也很英勇呢!”
她的手從嬴政指向了蒙恬。
嬴政:“……”
他抿了抿唇,周身氣壓降低,涼涼地瞥了眼蒙恬,沒說話。
他,比不得蒙恬英勇?
沒眼光的破孩子!
蒙恬:“……”
他將翹起的唇角往下壓了壓,又不動聲色地將腰板挺了挺。
他,蒙恬,大秦勇士!
老秦人客氣且疏離地順著知韞的手往她身后看了看,又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繼續(xù)對著知韞談?wù)撐裟昱f事。
實在是沒忍住。
那些在戰(zhàn)場上刀口舔血的崢嶸歲月,是他此生最驕傲的光輝,他年紀(jì)大了,孤家寡人,說不準(zhǔn)哪日就去了,難得有個孩子愿意聽他說過去的事情,對于這個名為林的老秦人來說,是一個充滿誘惑的事情。
聊著聊著,他邊上一個名叫拓的老秦人也沒忍住加入進(jìn)來。
嬴政和蒙家兄弟:“……”
他突然覺得,將女兒隨便往外頭一扔,她不會被餓死。
就比如現(xiàn)在。
他看著兩個老秦人看女兒那跟看自家孫女一樣的和善眼神,突然升起一種女兒不是他家的錯覺。
“阿父,幫我給錢呀!”
嬴政正胡思亂想間,忽而聽女兒捉急的聲音,定睛一看,哦,原來是人家不要錢了、要把東西免費送給她,所以她著急萬分地讓自家家長趕緊地過去幫她付錢。
“這可不行呀。”
知韞彎了彎眼眸,“這可是阿伯辛苦勞動所得,我們哪兒能白白拿走呢?若真這般,阿父阿母會責(zé)怪我的。”
林和拓看了眼嬴政。
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寫著多管閑事幾個大字。
嬴政:“……”
他越發(fā)肅著臉,面無表情地看著女兒和陌生秦人“祖孫情深”。
真是孝死你阿父和大父了!
由于林和拓太過熱情,知韞最后還是沒能全部給錢,意思意思收了其中一顆當(dāng)見面禮,不過她將隨身攜帶的、裝了琥珀糖的小荷包給了他們作為回禮。
——糖可比狼牙值錢。
“阿父!”
跟人家告別的小姑娘高高興興地回來,伸出手要抱抱。
嬴政真不想理她。
但看著林和拓那不舍得的眼神,他果斷抱起女兒、轉(zhuǎn)身就走。
跟他搶人,做夢去吧!
蒙恬和蒙毅:“……”
默默跟上的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清晰地看見對方眼中的笑意。
“好可惜,只有四顆呢。”
坐上回程的馬車的知韞撥弄著幾顆狼牙,“阿父一顆,阿母一顆,曾大母一顆,再給扶蘇阿兄一顆?!?/p>
大半年沒見,也不知道回去之后,扶蘇還能不能認(rèn)出她來。
知韞掰著手指頭分配完,遺憾地砸吧砸吧嘴。
“不夠分啊。”
——鄭菁前段時間的信里面說,她又有了倆弟弟妹妹呢。
“你呢?”
聽到第一個就是給他的,有被哄到的嬴政面色緩和了些。
“我?”
知韞理所當(dāng)然地看她爹,“獵狼又不難,不該是阿父送我嗎?”
自己送自己有什么意思?
“獵狼不難?”
嬴政輕哼一聲,陰陽怪氣,“也不知是何人,將旁人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寡人可不是英勇之輩,獵不到?!?/p>
知韞:“……”
她歪著頭看向自家親爹,哧哧地笑了會兒,然后挪啊挪,挪到他的身邊,然后抬起他手、擠到他懷里。
“阿父,你生氣了呀?”
她眨巴眨巴眼,“不要生氣嘛,我何時說過阿父不英勇了?”
秦王輕哼。
方才不是你指的蒙恬?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要面子的嗎?
“哎呀!”
櫟陽公主熟練地順毛。
“我夸恬恬英勇,是與林與拓一樣哦,為大秦征戰(zhàn)之英勇??砂⒏覆灰粯友剑⒏甘侨缟揭话銥榕畠赫陲L(fēng)擋雨、庇護(hù)己身的英勇,如何能夠一概而論呢?”
秦王矜持地壓了壓嘴角。
“阿父~”
小公主甜甜撒嬌,聲音跟蜜糖似的,“我想要阿父為我獵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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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抱歉哦,沒想到會幾天沒更新,之后會將欠的補上的。還有紅柿子的讀者,我不知道平臺會不把我的請假條同步過去,讓你們等了幾天(鞠躬.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