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又是十月歲首。
忙忙碌碌地忙過了各項祭祀,裝乖扮巧了許久的太子殿下終于得了秦王的應(yīng)允,得到了足足半日的自由活動時間。
這可是足足半日!
“夫子!”
她連章臺宮都沒回,半道就下了馬車,帶著人大搖大擺地去了學(xué)宮。
“我想死你們啦!”
人未到,聲先至。
正與諸子百家的大賢們一起交流探討的荀子微怔,無奈地笑笑。
其實如此行為略有些不合乎禮,但看在太子殿下被關(guān)了許久終于被放出來的份上,也情有可原。
雖然這個許久也沒多久。
但,誰在乎呢?
“殿下?!?/p>
在場的大賢們與旁聽的學(xué)子們紛紛起身,知韞連忙擺了擺手,又笑嘻嘻地往荀子身邊走去。
“別這么見外嘛?!?/p>
她歪了歪頭,“雖然確實幾個月沒見了,但也別把我當(dāng)成外人啊,要不然,我可要傷心了昂!”
眾人聞之,不禁失笑。
“殿下這是從雍城歸來?”
荀子含笑詢問,“如何也該先回宮歇息,怎么今日就過來了?”
“我也沒別的時間啊!”
知韞不甚在意道,“阿父好不容易才肯放我半日的假、讓我透個風(fēng),待會兒回去,怕是還得繼續(xù)在章臺殿禁足呢!”
荀子:“……”
身為太子,把被君父禁足這種事情說得這么隨意,也是真的……只能說,以秦王這種程度的懲戒力度,也不怪太子總是“我錯了,但下次還敢”。
“學(xué)宮來了好多新人哦?!?/p>
并不知道荀夫子正在又一次感慨秦王慣孩子的太子殿下隨口道,“我剛才過來時,乍一看就見了好些不認(rèn)識的,真可惜,都沒時間找他們聊聊天?!?/p>
“也不急,有的是時間?!?/p>
浮丘伯笑著回了一句,又對著一個少年郎招招手,介紹道,“這是我新收的弟子,喚劉交,楚國沛縣人士?!?/p>
半大的少年,生得挺清秀,瞧著倒是個安靜的性子,跟在他老師身后,乖乖巧巧地行了一禮。
知韞挑了挑眉。
劉交?
拜入浮丘伯門下的劉交,若她沒記錯,應(yīng)該就是劉邦的親弟弟吧?
“師伯很喜歡師弟啊?!?/p>
她先是笑著打趣了一句,又對著劉交道,“叫聲師姐來聽聽?”
劉交小少年遲疑了一下下,轉(zhuǎn)頭叫浮丘伯對著他微微頷首,才小聲喚道,“師姐?!?/p>
“真乖?!?/p>
知韞完全沒有這少年其實比他還大的自覺,托著下巴笑瞇瞇道,“你看著年紀(jì)也不是很大,家中長輩竟也放心你出來求學(xué)?”
“兄長陪我來的。”
劉交老老實實地解釋,“兄長叫了他的友人同行,路上又尋了商隊掛靠?!?/p>
“那挺好,路上安全?!?/p>
她微微點頭,又問,“就你一人入學(xué)么?楚國離咸陽千里之遙,你兄長他們來都來了,難道完全不想在學(xué)宮中研習(xí)?”
劉交點點頭,又搖搖頭。
“今日天氣晴朗,學(xué)宮中有蹋鞠賽,兄長他們?nèi)ビ^賽去了?!?/p>
知韞:“……”
行吧,聽著挺劉老三的。
也不曉得跟著他一起來的友人是誰,但既然是年輕版的劉三從沛縣帶出來的友人,那不管是哪個,能截胡都不虧。
——相信高祖的眼光。
她沒再接著詢問,也沒立馬跑去找劉邦,轉(zhuǎn)頭和荀子等人聊起天來。
又過了會兒,眾人散去。
“劉季,非池中之物?!?/p>
于學(xué)宮中行走時,荀子道,“他與他的友人們,我見過幾次,雖年少稚嫩,若以見識閱歷加以雕琢,堪為九卿之才。”
“夫子這是與我薦才?”
知韞揚了揚眉,“鮮少見夫子這般贊譽旁人,那我可要見一見了,若果真如夫子所言,我大秦愿以厚祿相待。”
荀子卻是微微搖頭。
“劉季有游俠之風(fēng)。”
他溫聲道,“我聽他說,曾向往魏之信陵君,只是信陵君已逝,如今正是信陵君門客張耳的門客,未必會留于秦國?!?/p>
“是么?”
她斂眉輕笑,“想不想留下,是他的心意,能不能讓他留下,是孤的本事?!?/p>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都已經(jīng)自己把自己打包送到咸陽了,她還能把人從眼皮子底下放走?
荀子:“……”
“你啊?!?/p>
他無奈道,“對待庶民,總有許多溫柔與耐心,怎么招攬起才士來,竟總愛行那強(qiáng)取豪奪之事?”
“我不夠溫柔么?”
太子殿下表示不服,“尉繚叔父當(dāng)年多次拒絕阿父,跑了還被阿父給抓回來委任國尉呢,我可沒干過派兵抓人的事情?!?/p>
荀子:“……”
好好的孩子都被帶壞了,嬴秦啊嬴秦,你欠老夫的拿什么還?!
“好嘛,我知道了啦?!?/p>
見老夫子帶上了痛苦面具,太子殿下安慰道,“夫子放心,既然是有才之人,孤必禮賢下士、誠心相邀?!?/p>
她保證道,“夫子你是知道我的,對于人才,我一向很有誠意的?!?/p>
真好。
她現(xiàn)在都會用“誠意”二字了,最起碼,不是強(qiáng)啃強(qiáng)扭的瓜了。
荀夫子既欣慰,又心酸。
“有游俠之風(fēng),也挺好的?!?/p>
知韞笑吟吟道,“再者,信陵君重義,為人仁愛寬厚、禮賢下士,前有竊符救趙、解邯鄲之圍,后有合縱伐秦、耀馬于函谷關(guān)外,確有明主之風(fēng)。只是可惜了,他只是信陵君,而非魏王?!?/p>
所以才被秦用盤外招逼死。
“夫子別這樣看我嘛,雖立場不同,但也不妨礙我贊嘆他的才華品性?!?/p>
她聳聳肩,“如果信陵君竊符救趙時,在邯鄲受苦的秦國質(zhì)子并非我阿父,我會更贊揚他。”
但現(xiàn)在……
不好意思,咱倆有仇。
荀子:“……”
半日的假期實在不禁用,只覺得一晃眼,就到了回去繼續(xù)禁足的時候。
真是一件令人憂愁的事。
不過比起太子殿下,更覺得憂愁的顯然是秦王。
因為他崽在云陽縣免宵禁、辦慶典還不滿足,現(xiàn)在打算復(fù)刻到咸陽來。
“阿父~”
小姑娘賴在他身側(cè)撒嬌,“你就答應(yīng)我嘛!我在云陽都辦過一次了,已經(jīng)有經(jīng)驗了,一定不會鬧出亂子來的?!?/p>
嬴政:“……”
“得寸進(jìn)尺?!?/p>
他無奈撫額,“我都沒有追究你在云陽私開宵禁的過錯?!?/p>
“這怎么能算私開呢?”
知韞表示不認(rèn)可,“明明是阿父允我便宜行事,那我開宵禁,就等同于提前得到阿父的應(yīng)允??!”
“你還在禁足?!?/p>
嬴政拒絕給自己找事。
“禁足怎么了?”
禁足就不能弄點事情來干嗎?
“阿父~”
她豎起一根手指,眼巴巴地看著她爹,“一日,就一日好不好?阿父的生辰誒,就讓大家一起來為阿父慶祝祈福嘛!”
被秦王拘在殿中精心養(yǎng)了快兩個月的太子殿下雖然肉還沒長回來,但膚色已經(jīng)白回來了,白白嫩嫩的精致小孩撒起嬌來,效果上了不止一個臺階。
不出意料,秦王扛不住。
“隨你,去吧。”
嬴政被她糾纏得頭疼,到底還是應(yīng)了,“你自己去找廷尉、衛(wèi)尉、少府和咸陽令?!?/p>
反正他是不來加班。
“阿父最好了!”
太子殿下立時眼睛一亮,歡呼一聲,忙道,“那是自然,阿父的生辰,怎么可能讓阿父操心嘛!”
說罷,她又對著他爹吹了一通彩虹屁,才高高興興地去拉人搞策劃了。
眾人:“……”
雖然但是。
算了,加班就加班吧。
“新歷法是不是快制好了?”
從看著少府忙碌到加入忙碌隊伍的馮去疾忍不住問李斯,“要是我沒記錯,殿下是不是提過一嘴,新歷法的歲首是正月初一?”
“大約是的?!?/p>
李斯木著臉,“不出意外的話,自今年始,每年的正月初一,殿下應(yīng)當(dāng)都會以為王上慶賀生辰的名義解除宵禁?!?/p>
畢竟,她前兩天還在問,天長節(jié)、千秋節(jié)、萬壽節(jié)這幾個名字,究竟哪一個聽起來更好聽。
都要把王上的生辰弄成節(jié)慶了,不明擺著要搞成年年歡慶的定例么?
等著吧。
指不定以后啊,王后的生辰、太后的生辰,都得來上這么一出。
馮去疾:“……”
“殿下果然有孝心。”
他打了個哈哈,又好奇道,“少府在制花燈我知道,但殿下這些日子神神秘秘的,在研究什么?”
“既然是驚喜,自然得保密。”
李斯聳聳肩,“殿下的口風(fēng)可緊了,想知道,還是等到王上生辰吧。”
——其實也不用。
提前三日,章臺宮中便已掛上了鮮艷明亮的花燈,又順著章臺宮外的大道,一點點地向咸陽城的大街小巷鋪開。
天際的最后一抹霞光散去,整座咸陽城被暖黃金燦的燈光點亮。
更換了衣裳的嬴政和鄭菁被知韞拉著登上了章臺宮的宮墻。華陽太后、羋夫人等以及得到邀請的重臣們也都登上宮墻。
長長的大道盡頭,是咸陽的黎庶萬民。
“這是什么?”
章臺宮外的空闊廣場上早已搭起了丈余高的二層八角大棚,棚頂鋪上一層細(xì)長的柳樹枝。
“這是花棚。”
鑒于身高不夠,知韞是被嬴政抱在懷里的,她借著嬴政的身高對著兩側(cè)宮墻大致數(shù)了數(shù)人頭,覺得人差不多都到齊了,連忙給章邯使了個眼神。
“這是賀禮哦。”
伴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廣場上的匠人們行動起來。
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響,一棒鐵花沖天起,綻向夜空化星斗,鐵如花,火如雨,萬點金光灼灼璀璨。陣陣驚呼聲中,有金色龍燈在鐵花飛舞的花棚下舞動穿梭。
“這是火樹繁花?!?/p>
她輕聲道,“亦是群山萬壑,煙火人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