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遠(yuǎn)地,他就看見奶奶拄著拐棍坐在一大叢三角梅下的長椅上,正抬起頭去看著身邊的一個女孩,臉上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開心愉悅。
那是一個陌生的少女。
她穿著白T恤和淺藍(lán)色的牛仔褲,一頭烏黑的秀發(fā)束成高高的馬尾。
她是誰?
丁孝蟹皺了皺眉,心里一片狐疑,腳下的步子卻并沒有停下來,走近了一些才朗聲喊:
“奶奶!”
何賤聽見他的喊聲回過頭來,溝壑縱橫的臉上菊花紋都舒展開來了。
丁孝蟹敏銳的目光微微一掃,已經(jīng)捕捉到那少女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詫與尷尬。那女孩別開目光,微微地低下了頭。
何賤扶著拐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孝仔,你來了?”
她腿腳有多年的風(fēng)濕,起坐艱難,丁孝蟹趕緊伸手去扶。那女孩也伸出手去,意外地與他的指尖相觸,便倏然地收回手去,臉色卻在瞬間微微地冷了下來。
丁孝蟹不以為意,扶著奶奶坐在長廊下。
“孝仔,你……你還認(rèn)得她嗎,?。俊?/p>
奶奶雖是對著他說話,目光卻凝望著那少女,聲音里有掩不住的激動,還有藏不住的歉疚,似乎心里涌動著一股讓她無法平靜的情緒。
聽奶奶這樣說,丁孝蟹已然意識到這女孩一定是他見過的人。他唇邊虛虛掛了一絲客氣的笑意,烏黑的眸子卻帶著審諦和警惕的神色。
她不過十六七歲,也許還要小些,穿著打扮都很簡單樸素。白嫩的臉龐上微帶著些嬰兒肥,圓潤可愛。眉毛長而黑,一雙圓圓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同澄澈的水晶。挺翹的小鼻子,花朵般的小嘴。雖然她還沒有完全長開,卻已經(jīng)有了一種令人驚訝的美麗。
她的唇角原本微微翹起,這本來會讓她的臉上洋溢著青春的生機(jī)。只是現(xiàn)在,那唇角被緊緊向下抿緊,那生機(jī)被封凍在一層冰冷的面具之下。
丁孝蟹感到很奇怪,矜持的女孩子他不是沒見過,故作矜持來吸引男人的女孩他見的更多。只是,這女孩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冷淡和排斥,讓他有些不明所以。
只是這張臉上和眼睛里顧盼之間流露出來的那種種神態(tài),都讓他有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可他卻肯定從未見過這張臉。
何賤的期待慢慢結(jié)成了冰,這冰漸漸融成了水,在她昏花的眼睛里汪成兩汪渾濁的老淚,慢慢滾了出來。
“奶奶,你……”
“唉,孝仔,這是……這是婷婷啊……”
何賤顫巍巍地說。
婷婷……
方婷。
這是一個恍如隔世的名字。
丁孝蟹一時之間有點(diǎn)回不過神,冷峻的眉眼又掃過對面的女孩,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
空氣里安靜的只有何賤老婆婆的啜泣聲,氣氛一時尷尬的讓人呼吸都有了阻礙。
“婆婆,我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我走了?!?/p>
方婷拿起自己的背包,語調(diào)冷淡地說,可是她微微顫動的頸部血脈,讓人不難看出她起伏的心情。
她并沒有再看丁孝蟹,低著頭轉(zhuǎn)身就走,腳步飛快。
“婷婷……”
何賤老太太顫顫地起身,后面的呼聲卻被自己吞進(jìn)了咽喉,只剩下哽咽和悲鳴。
“造孽,造孽呀!”
何賤用手拼命地捶打著自己的腿,似乎這樣就能讓痛苦傷心減輕一些。
“好好的兩家人!真是造孽呀!都怪螃蟹……”
丁孝蟹彎下身子扶住她的肩膀,無奈道:
“奶奶……”
他下意識地扭過頭看著方婷漸漸走遠(yuǎn)的背影,那背影小小的,可是腰卻挺得直直的,肩膀繃得緊緊的,是一種格外倔強(qiáng)的身姿。
她的這個背影讓他想起她的姓——她的確是個姓方的人。
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眸中是一潭靜水,看不出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