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洲航空的模擬機訓練中心在深夜只剩下儀器運轉(zhuǎn)的低鳴。程霄揉著酸痛的脖頸走出駕駛艙模擬器，顯示屏上98分的評估結果也沒能完全驅(qū)散連軸轉(zhuǎn)的疲憊。廊橋燈光幽長，她抄近路穿過A區(qū)停場的空客A330機腹陰影時，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執(zhí)聲讓她驟然止步。

“東西拿到了就立刻收手……他們已經(jīng)開始內(nèi)部審查了，宋宋，收手！”男人的聲音緊繃如弦。

“再給我三天……最后三天，等那份手冊……”宋宋的嗓音發(fā)顫，是程霄從未聽過的恐懼。

文件袋交接的窸窣聲刺破寂靜。程霄的呼吸屏在喉間，借著機輪陰影將自己縮得更深。月光掠過宋宋蒼白的側臉，他接過那個厚厚文件袋時手指抖得幾乎抓不住，而那個戴著鴨舌帽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機庫轉(zhuǎn)角。

貨運記錄、機組排班表、甚至……她瞳孔驟縮——宋宋抽出的那份藍皮手冊封面上，“C919 國產(chǎn)大飛機緊急程序及結構弱點評估”一行燙金小字在月光下閃過寒光。鷺航參與國產(chǎn)大飛機首飛的核心機密此刻正捏在一個新晉副駕駛汗?jié)竦氖种小?/p>

程霄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那個永遠笑得像鄰家弟弟、給全機組帶早餐、被乘務長艾佳夸“嘴甜如蜜討人歡心”的宋宋，此刻只是一具被恐懼抽空靈魂的軀殼。

程霄沒有驚動任何人。第二天清晨，她在飛行準備室堵住了眼圈烏青的宋宋。咖啡杯在他手中晃出危險的弧度。

“你母親腎移植的排期突然提前了？”程霄單刀直入，聲音壓得只容兩人聽見，“手術費加后期抗排異治療，至少兩百萬起步吧？”

宋宋像被電流擊中，咖啡潑濺在嶄新制服褲管上?！跋鼋恪恪?/p>

“昨晚330機翼下面，風挺冷的。”她抽了張紙巾塞給他，目光銳利如刀，“誰在逼你？遠揚航空？還是那個剛被我們搶了洲際航權的寰亞？”

宋宋的防線徹底崩塌。他佝僂著背，仿佛被那袋文件的重量壓垮：“他們說……只要拿到C919的緊急迫降數(shù)據(jù)弱點分析，我媽下周就能進手術室……否則排期作廢……”他猛地抓住程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霄姐，我不能眼睜睜看她死！可鷺航……顧部長他們待我……”

程霄凝視著這個被巨浪撕扯的年輕人。她想起自己初入客運部時，因沖動被貶為觀察員，連裝修款都湊不齊的絕望；想起顧南亭那句“飛行員的使命高于技術”——此刻宋宋碎裂的眼神里，哪還有半分使命的影子？

“東西給我。”她突然伸手抽走宋宋藏在飛行箱夾層的U盤，金屬外殼冰得她一顫，“繼續(xù)‘配合’他們，但接下來所有資料，必須經(jīng)我的手?！?/p>

宋宋驚愕抬頭，程霄已轉(zhuǎn)身拉開準備室的門。晨光刺眼，她最后的聲音混在電子播報的航班信息里，輕卻如磐石：“你母親會進手術室的，我保證。但宋宋，鷺航的翅膀要是折了，我們誰都飛不起來?！?/p>

同一時刻，顧南亭在頂層辦公室調(diào)出了一組加密檔案。屏幕幽光照亮他緊繃的下頜線。過去七十二小時內(nèi)，三起異常數(shù)據(jù)泄露警報在安保系統(tǒng)后臺閃爍：貨機載重平衡參數(shù)被非常規(guī)端口訪問；下季度航線拓展方案出現(xiàn)在黑市情報目錄；而昨夜，國產(chǎn)大飛機項目組的物理隔離區(qū)門禁，有0.3秒的權限異常。

“鳳凰計劃激活，權限級別Alpha。”顧南亭對著加密通訊器下達指令，眼底沉結寒冰。這是他為鷺航預設的最后防火墻——一套獨立于公司主系統(tǒng)的備份指揮鏈、分散在數(shù)個保密機庫的應急機隊、以及一份核心骨干名單。名單首位赫然是程霄的工號與飛行資質(zhì)認證。

門被推開，程霄帶著一身朝陽的氣息闖入，將飛行計劃表拍在他桌上：“CZ487的備降預案我看過了，呼和浩特天氣突變概率超過70%，我建議改包頭……”話音戛然而止。她敏銳捕捉到顧南亭瞬間關閉的屏幕殘影，以及空氣中未散的緊張。

“你啟動了‘鳳凰’？”程霄向前一步，聲音發(fā)緊，“出什么事了？”

顧南亭的目光掠過她因焦急而微紅的臉頰，最終落在她緊攥的右手——指縫間，一點金屬冷光若隱若現(xiàn)?！斑@取決于你手里的東西，程機長?！彼従徠鹕?，高大的身影罩住她，“以及，你昨晚在機庫，究竟對宋宋說了什么？”

風暴比預想中來得更猛烈。三天后，遠揚航**然公布新一代窄體客機“云雀”的適航認證公告。新聞發(fā)布會上展示的緊急逃生系統(tǒng)演示動畫，竟與鷺航尚未公開的C919核心模塊專利設計相似度高達91%。

資本市場的反應迅疾如嗜血鯊群。鷺洲航空股價開盤即崩，單日蒸發(fā)市值逾百億。更致命的打擊來自民航總局：一紙停飛審查通知送達顧南亭辦公室，所有涉及國產(chǎn)飛機驗證飛行的項目無限期暫停。

“內(nèi)鬼就在鷺航！”江韜的咆哮幾乎掀翻會議室頂棚，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在場每一個人，“安全部立刻封存所有涉密人員電子設備！特別是——”他猛地指向角落臉色慘白的宋宋，“你！宋宋！審計顯示你母親賬戶上周收到三筆境外不明匯款！”

數(shù)道目光如探照燈釘住宋宋。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只發(fā)出破碎的氣音，絕望地看向程霄。

“匯款賬戶的IP跳板服務器在吉隆坡，偽裝成慈善捐贈?！背滔銮謇涞穆曇魯財嗄痰目諝?。她起身走向主位，將一疊文件放在顧南亭面前：“過去72小時所有異常數(shù)據(jù)流的反向追蹤報告。最終源頭指向遠揚技術副總裁的私人衛(wèi)星終端——利用的是宋宋被脅迫時植入的漏洞，但真正傳輸核心數(shù)據(jù)的，另有其人?！彼讣庵刂厍迷谀硞€被紅圈標注的名字上：網(wǎng)絡安全總監(jiān)，馬明遠。

滿室死寂。江韜不可置信地抓起報告：“你……你怎么可能拿到這些？”

“因為我給了宋宋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程霄迎上顧南亭深不見底的目光，“他身上的竊聽器錄下了馬明遠所有的交易指令和遠程操控痕跡。而顧部長的‘鳳凰計劃’應急通訊衛(wèi)星，保證了這些證據(jù)繞過被滲透的公司內(nèi)網(wǎng)，直達民航總局和經(jīng)偵支隊。”

顧南亭凝視著程霄。她挺直的脊梁像一桿刺破迷霧的標槍，眼中是他熟悉的、永不低頭的灼亮——只是這一次，那光芒里沉淀了某種他未曾察覺的、近乎悲壯的重量。她選擇孤身踏入泥潭，以自身為餌，賭他會在風暴中讀懂她沉默的棋局。

“立刻控制馬明遠！”顧南亭的命令如冰刃出鞘。安保沖出門的腳步聲里，他越過會議桌握住程霄冰涼的手。她的指尖在微微顫抖，泄露了方才的千鈞一發(fā)。

頂層露臺的風裹挾著城市燈火呼嘯而過。顧南亭將外套披在程霄肩上，掌心下她單薄的肩膀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宋宋母親今早進了手術室?！彼曇舻统粒澳涿Ц兜尼t(yī)療費來自一個海外信托基金，受益人是你父親控股的程安集團?！?/p>

程霄猛地轉(zhuǎn)頭，眼中閃過一絲狼狽：“我爸他……”

“程董事長只問了我一句話?！鳖櫮贤ぬ嫠龜n緊衣領，指尖無意擦過她后頸微涼的皮膚，“他說，‘我女兒押上飛行生涯護住的孩子，值得救嗎？’”

程霄喉間一哽。父親那張總在茶香后氣定神閑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無聲的支持比任何話語都沉重。

“鳳凰計劃的核心備份數(shù)據(jù)鏈……”她強行轉(zhuǎn)開話題，聲音發(fā)澀，“為什么我的權限是最高級？甚至在你之上？”

“因為鷺航若真到了需要‘鳳凰’涅槃的時刻——”顧南亭捧起她的臉，迫她直視自己眼中翻涌的、不再掩飾的激流，“能帶著所有人沖出火海的機長，只能是你?！彼粗笓徇^她眼下疲憊的陰影，“程霄，你總說我太冷，可你知不知道，每一次看你不管不顧往前沖，我都……”

未盡的話語被程霄突然抵上他唇角的指尖封住。她眼底有淚光，嘴角卻倔強揚起：“顧南亭，你的‘鳳凰’最好永遠鎖在保險箱里。”她望向停機坪上如繁星般閃爍的航燈，那是鷺航的鋼鐵羽翼，也是他們誓死守衛(wèi)的星河，“我們腳下這條跑道——”

“值得用最干凈的靈魂去起飛?！?/p>

顧南亭替她說出未完的話。警報燈紅光刺破夜色，遠處機庫傳來騷動。馬明遠被押解的剪影在強光中扭曲如困獸。

程霄反手握住他寬厚手掌，十指相扣的溫度灼燙了寒夜。

真正的風暴此刻才剛掀起機翼，而云端之上，那雙被命運銬在一起的靈魂早已校準航向——逆風處，才是翅膀的試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