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指間的流沙,轉(zhuǎn)眼便溜走了兩年。自父親歸家后,張勝客已從那個五體不勤的奶娃娃,長成了能跑會跳、口齒伶俐的小豆丁。
這一年里,哥哥張勝白手把手教他認字寫字,把族學入學前的幼兒啟蒙課程全給包了。如今三歲的他,明天就要被送進族里的學堂正式念書了。
張勝客心里藏著股子激動——到了學堂,說不定就能找到族長了!
來到這六百年前的宋末,他才算真正見識到張家的鼎盛。外蒙那邊的第二陵連影子都沒有,而張家正值巔峰,傳承完整,子嗣繁茂。哥哥告訴他,張家是實打?qū)嵉那晔兰遥缭谘S二帝逐鹿中原時,便是黃帝部落的巫師,掌管醫(yī)術(shù)、承接天授、祈福禱告、探查風水地勢,還負責擊殺附在人或物上的邪祟。后來人族一統(tǒng)建立王朝,張家選擇隱退,卻始終沒放下鎮(zhèn)壓邪祟的職責。
張家族地藏在長白山深處,小豆丁對著地圖比對了半天,發(fā)現(xiàn)并非后世張家所在之地,反倒更靠近青銅門所在的地下區(qū)域的地上部分——進入金嶺山區(qū),往東北翻過重重大山,穿過濃得化不開的深山老林,才能抵達那片盆地。族地大得驚人,地上有村落,本家大宅沿山而建,地下藏著龐大的家族地宮,連云頂天宮都算是地宮的一部分,作為守護青銅門的前哨站。想來是后來歷史變遷,張家為封印第二陵折損了太多族人,傳承斷絕,又遇上東夏人入駐,才放棄了這片地宮,收縮族地搬到了金嶺。
有一次跟著父親出門,他從雪山頂往下望,才看清族地的全貌——遼闊得望不到邊,比前世的張家族地更顯蒼茫空廓。母親說,族地常駐人口就有兩千,加上在外行走的本家子弟,足有一萬多人。可架不住地盤太大,再加上張家人多性子冷清,即便人多,也顯不出多少熱鬧。
存放物資和安葬祖先的十一層古樓,藏在族地地下一百米的空腔里。那空腔竟是張家人花了百年時間,純手工挖出來的——沒有炸藥,全憑一雙手,簡直強悍到離譜。最近族長又下令修一個更大的空腔,說是要存放許多寶物,這次倒用上了炸藥,每天都能聽見地下傳來悶悶的回響(張勝客暗自嘀咕:宋末就有炸藥了?)。還有向外擴展的機密匠作坊,平常族人嚴禁靠近。族長居所附近的后山,藏著一片巨大的果園,山坡上是連綿的藥田,山腳下則是馬場和牛羊牧場。
最讓張勝客想不通的是,明明地處東北,族地卻四季如春,他都兩年沒見過冬天的大雪了。母親只說是秘密,等他上了族學,長大些就懂了。
“幸好是古代,沒有衛(wèi)星,才容得下張家這么圈地占山為王?!毙《苟∶掳?,老氣橫秋地想。
春天里,跟著父親鍛煉體能時爬上族地內(nèi)的矮坡,望著綿延的亭臺樓閣掩映在百年古樹間,張勝客忽然豪氣頓生——這一次,張家就是王者!
真好啊,能來到這個時代。
可惜,還是沒打聽到族長在哪兒。
張家機關(guān)密布,他平日里只能在自家活動,最多去隔壁叔叔家串門,再遠的地方就得爹娘陪著。大人事多,他也不想因為過于“特殊”被揪出來當?shù)湫汀吘箯埣乙恢眾^斗在鎮(zhèn)壓邪祟的第一線,他太清楚怎么才能安穩(wěn)活著了。乖巧,不好奇,老老實實過日子。最多“出格”一點:八個月會走路,一歲開口說話,思維清晰,長句說得順溜。好在這都在張家血脈的“允許范圍”內(nèi)——麒麟血脈嘛,早熟早慧是正常操作。
會走會說后,他跟著母親去隔壁叔叔家,竟撞見了妹妹。
是他上輩子的親妹妹張海杏!貨真價實的張家姑娘,不是汪家那個冒牌貨。張勝客高興得差點跳起來,激動了好幾天。
可妹妹對他挺嫌棄,他也不在意——能重新做兄妹,能回到張家,還能有機會見到族長,夠了。
妹妹不高興,多半是因為名字。她嫌棄“張勝杏”難聽,自從會說話就天天鬧騰著要改名,可惜族規(guī)森嚴,一直沒如愿。
這不,上學前一天,又開始了。
“娘,你是正字輩,生下我該是景字輩,為啥我叫張勝杏???我要改名!”張勝杏拽著母親的衣角,仰著小臉撒嬌。
她娘張正婭駁回:“改什么改,張勝杏多好聽。”又解釋,“族長有了兒子,就開啟下一輩‘勝’字了。”
張勝杏愣住,隨即纏得更緊了:“我就要改名!明天就要上學了,他們會笑話我的!”
她娘捏了捏拳頭,眼神兇悍:“誰敢笑話你?麒麟女不會看不起麒麟女,至于那些臭小子……哼哼,我收拾他們用不了十息!”
張勝杏看看母親那張美麗娃娃臉上露出的猙獰,又瞥見倚著墻角小心進屋的父親,想起母親剛說的“張家女不打女人”,便認定女孩子也不會挨揍,索性撒潑打滾:“不嘛不嘛,我就要改名!勝杏難聽死了!”
她娘深吸一口氣,默念:親生的,唯一的閨女,不能揍,打壞了夫人心疼。嘴上卻說:“等你十五歲放野后,就能改族名了?!?/p>
張勝杏掰著小胖手算了算,小臉皺成一團:“還有十二年呢!好聽的名字都要被人挑完了!娘,你現(xiàn)在就去跟夫人說說嘛,求你了!”
張正婭的目光飄向偷摸進來的張正和,眼底閃過一絲“兇光”:“忍不住了,還是揍她爹去?!?/p>
男人嘛,總心疼自家小棉襖,替閨女挨揍也是樂意的,夫人都允許他還手呢。
張正和頓時脊背發(fā)涼,感覺像被老虎盯上了——危!
好在這天有了結(jié)果。張正婭去夫人那里請示后,回來就讓女兒選新名字,“勝”字不能動,只改尾字。
“選個好寫的,‘羽’怎么樣?還沒人用?!睆堈臀嬷觳?,嘴角帶著青紫,卻笑呵呵地建議。
“爹,你不去看看傷嗎?”張勝杏伸出小胖手,捧著父親那張即使帶傷也依舊帥氣的臉左右瞧了瞧,擔憂地問,“萬一毀容了咋辦?娘本來就嫌棄你,要是帥臉沒了……她會不會離家出走???”
“唔,習慣了,都是皮外傷,別浪費膏藥?!睆堈蜐M不在乎地說。
她娘坐在旁邊擦著匕首,冷哼一聲。
“娘,你不能總打爹爹呀,萬一打壞了怎么辦?”張勝杏又轉(zhuǎn)向母親。
“嘿,你這丫頭!”張正婭將匕首“啪”地拍在桌上,擼起了袖子。
張正和趕緊跳到娘倆中間,攔住妻子:“哎?我跟你娘在對練呢,小果子可不能這么說你娘?!彼统鰟e在腰帶上的小銅鏡,對著照了照,又道,“以我的經(jīng)驗,這點傷明天就好了?!?/p>
看來是被揍習慣了……
好吧,這大概就是夫妻情趣,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張勝杏暗下決心,下次可不能再惹娘生氣了,不然遭殃的還是爹爹。
不過打那以后,張勝杏就沒再見過爹爹受傷了。
此刻,她正笑瞇瞇地看著父親把改好的“張勝羽”三個字寫到課本上,連同她的生辰八字一起交給族里學堂的長老。一想到上學能認識同齡人,她就高興得直晃腿。
可這好心情,在上了學堂的第一天就戛然而止。
誰讓張正婭家有個為改名鬧騰得全族皆知的閨女呢?改名后,不管長輩還是同輩,依舊喊她“勝杏”。
她見人就糾正,效果卻不大,整天垂頭喪氣的。
張勝客心里門兒清——這都是長輩們的“怪趣味”。誰讓妹妹長了張和族老張正婭一模一樣的可愛童顏呢?景字輩的長輩在族老面前不敢造次,卻總愛趁族老不在時撩撥妹妹,就為看她露出和族老同款的變臉。
“咦~”小豆丁暗自咋舌,“六百多年前的張家人,怎么跟村子里的三姑六婆、四叔五伯似的,性格這么鮮活?”
不過,這種感覺不賴。他喜歡這個熱熱鬧鬧的大家庭。
可惜,還是沒見到族長。
上學第一天的張勝客,心情郁郁地扒拉著午飯,連最愛的藍莓都沒吃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