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邪見張希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忍不住好奇問道：“前輩，您是三千年前的古人，為何用詞造句和我們毫無二致？”

張希言抬手拂過身上的曲裾，衣袂流轉(zhuǎn)間已換成宋代樣式的黑色勁裝，動作利落：“還是這身輕便。至于說話方式，自然是與時俱進——我還會不少地方方言呢，見你們說這個，便跟著改了?！彼事曇恍?，“雖說困在此地不得外出，可每隔些時日，總有人來這尋寶貝。說起來，還得謝那龍脈引著人來叨擾，我才能保持神智清明。多數(shù)時候，我都沉睡在這麒麟銅像里?！?/p>

他右手一展，小廟中的麒麟雕像便如活物般飛出，穩(wěn)穩(wěn)落于掌心。望著地上趴伏的張家干尸，他面色凝重，又帶著釋然輕嘆：“塵歸塵，土歸土，安息吧。你們的魂魄，我會帶回族地?！?/p>

話音落，地上的干尸紛紛化作齏粉，如流螢般飛落進五斗柜模型中。張希言神情神圣莊重，將那具干尸頭顱從小廟頂端取下，置于五斗柜上方，又把麒麟銅像放回小廟頂端。

他微微躬身，除了海棠與張玄策立在一旁，其余張家人皆神情肅穆地躬身，鄭重三拜。天地間忽然響起古老的音節(jié)，韻律奇特悠遠，吳邪他們雖聽不懂，卻能感受到其中沉甸甸的敬意。

“拜謝族長。”眾人齊聲道。

張希言收拾好心情，指向身后漆黑的通道：“繼續(xù)往前走，便是目的地?！彼D(zhuǎn)向張玄策與海棠，拱手時帶著幾分恭敬，“勞煩族長了?！?/p>

憑他敏銳的靈覺，早已察覺這兩位后輩看似年輕，背后卻藏著驚人來歷——恐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大能降世入了張家。他心中既感慨又唏噓：張家何德何能，竟得這般助力？或許，這次真能解脫幾千年的宿命，不必再用族人的性命去填補這殘破世界的創(chuàng)口了。

張玄策與海棠亦拱手回禮，張玄策道：“我們的身軀依托張家血脈而生，便是張家人，是您的后輩，前輩不必多禮。”

離開前，眾人小心收拾了手冢，將斷掌移至小廟的麒麟銅像前，又恭敬拜了三拜，才向著更深的黑暗行進。

路上，張希言看向身側(cè)的張玄策，不解問道：“你們?yōu)楹螏е胀ㄈ藖磉@種地方？”

在他看來，普通人身體羸弱，心性詭詐，兩千多年來，多少人在此自相殘殺？況且張家祖訓明言，鎮(zhèn)壓邪祟時不可與普通人為伍，以防被“天授”反噬，連累族人、壞了大事。

“我……”小哥剛要開口，便被海棠按了按手臂。

她解釋道：“這些是我們路上救下的普通人，心性膽識尚可，身手也湊合，正打算考察一番，收入張家外支。”

張希言何等精明，一眼看穿海字輩與景字輩族長間的眉眼官司，清俊的臉上斂了笑意，換上嚴肅表情，老氣橫秋地訓道：“那也是胡鬧！來這種地方考察？張家人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帶著普通人還要分心護著，這是拿命開玩笑?！?/p>

見師娘被老祖宗責怪，小哥急忙拱手：“是晚輩的朋友?！?/p>

張希言瞥了眼海字輩的小哥，又在身后一群氣息渾厚、血脈濃郁的族人中，一眼認出張海宣與張海陽，語氣清淡地問：“到了海字輩，張家是沒人了嗎？族長出行，竟只帶兩位親衛(wèi)？”

這話一出，海棠與張玄策都未作聲。小哥在老祖宗嚴肅的目光下硬著頭皮道：“晚輩不喜歡身邊人多?！?/p>

張希言想起自己的師傅也是這般性子，不愛被人簇擁，只得收回目光：“罷了?！?/p>

張海陽與張海宣感知到那股迫人的氣勢散去，暗暗松了口氣。小哥面上平靜，手心卻沁出薄汗，不動聲色地蹭在衣擺上——心里暗下決心，出了這里就回族地，再不出門；就算出門，也一定多帶些人?？刹幌朐倩氐叫r候，被族學的禮儀師傅天天盯著，學那些“族長該做的事”了。

張景舟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無聲的笑：不聽話？還是得老祖宗來管才行。

半個時辰后，眾人在無盡黑暗中穿梭，唯有四盞宮燈照亮前路。忽然，前方洞壁透出微光，一道道不規(guī)則的光柱從上方灑落，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巖石上的濃重黑氣不知何時已褪去，露出原本的青灰色。

“是出口？”胖子眼睛一亮。

前方出現(xiàn)一個圓形洞口，光亮從那里涌來。眾人加快腳步，張希言忽然開口：“前面是天葬臺，我們到西戍了?！?/p>

“西戍？”胖子重復道，一臉茫然。

張景輝解釋：“就是藏區(qū)，西藏?？磥砦覀円呀?jīng)穿過萬山，前面該是峽谷谷底了?！?/p>

越靠近洞口，地上堆積的骨骸越發(fā)密集——人骨、獸骨、鳥骨、蛇骨……層層疊疊，厚得踩上去發(fā)脆。吳邪捂著鼻子湊近查看，小花盯著骨骸皺眉：“人骨很多，還有新鮮的？”

旁邊地面上，從洞口延伸進來的大片血跡已變得烏黑，卻仍能看出幾分粘稠。

張景輝淡淡道：“天葬臺本就如此?！?/p>

張家人只隨意掃了一眼，便踩著脆裂的骨頭出了洞口。張海陽見吳邪和小花還在觀察，無奈催促：“走了，骨頭有什么好看的？外面有現(xiàn)成的‘新鮮貨’正在往下落呢——來了?！?/p>

這話聽得吳邪與小花悚然一驚：“什么？”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從上方墜落，“砰”地砸在張海陽身后不遠處。兩人趕緊踩著骨堆鉆出洞口，只見張家人都緊貼崖壁站著，目光齊刷刷地盯著上方。

他們此刻身處兩座懸崖的谷底，前后是冰川流水沖刷出的深溝，一眼望不見底。四周山石嶙峋，壁立千仞，不見半分綠意，唯有雄渾蒼茫的荒涼。他們出來的洞口上方恰好有處石檐，否則剛才那黑影便該砸在張海陽頭上了。

那黑影是一具相對完整的人體，從極高處摔落，頭顱碎裂，血肉模糊得辨不出五官，四肢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從殘破的藏袍來看，應(yīng)是位藏族男性——不知是死后被人拋下，還是活著時遭人推落。

“砰！”又一道黑影落下，濺起一地塵土。

胖子忍不住沖上方大喊：“上面有人嗎？”

空曠的谷底只有回聲在回應(yīng)，再無其他聲響。

張景輝冷漠道：“別喊了，不會有人應(yīng)的?！?/p>

張玄策目光漠然：“這里不是普通的天葬臺，進來的人，恐怕很難活著出去?！?/p>

“為什么？天葬不都是自愿的嗎？”胖子不解，“難道這里還有危險？”

張希言冷聲說道：“你當我們?yōu)楹尾恢苯与x開？因為外面的東西，根本不是‘天授’失魂的張家人能對付的。在這上面，是張家封印了千年，卻還要供奉著的——龍神?！?/p>

說到“供奉”二字，他的表情變得譏誚而冰冷，眼眸如無邊黑夜，死死盯著懸崖上方，仿佛能穿透巖層，看到那令人作嘔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