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坐在上首,將底下人的姿態(tài)看得一清二楚——或者說,這人根本沒打算掩飾,端的是一副肆意隨性、不懼懲罰的模樣,底氣十足。
海棠坐在上首,將底下人的姿態(tài)看得一清二楚——或者說,這人根本沒打算掩飾,端的是一副肆意隨性、不懼懲罰的模樣,底氣十足。
外家向來以入本家為榮,而外家的族學(xué)教育終究不如本家全面。兩個月后便是考核日,這位江陵外家的主事人顯然是在抓緊時間補(bǔ)充學(xué)識,想在他們面前留下個好印象。
江陵外家主事名喚張嶼,現(xiàn)年七十三歲,身手平平,腦子卻極為好用。他們雖此前未曾見過本人,但每二十年本家都會匯總觀察外家、分家人的情報,此人的貢獻(xiàn)常年排在前三。來江陵的路上,阿策便告訴她,自己關(guān)注這人已有二十多年,若能通過考核,便帶他入本家。
早在十幾年前,張嶼就被阿策記在了心上。川南亂象平息后,他被阿策從盛京主事調(diào)任至此,放手讓他自由施展。江陵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是串聯(lián)川南、中原、江浙兩廣的樞紐,張嶼僅憑一人之力,領(lǐng)著百余外家人在此扎根,僅用兩年便以犀利手段、高明心機(jī)和周全行事壓過其他地區(qū)的外家主事,一舉坐上張家江南事務(wù)總領(lǐng)的位置,其權(quán)謀心智可見一斑。
本家情報評價他“心思靈敏、聰明機(jī)智,略有心高氣傲,卻不恃才傲物”。(一旁的張玄策看到這評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暗自劃掉“心高氣傲”四字——張家武功學(xué)識冠絕人間,守護(hù)世界、知曉真相,萬年傳承的底蘊蘊養(yǎng)出的氣度,誰不是心高氣傲?所謂“心高氣傲”,不過是在人前端著冷臉、不愛搭理、不喜多言罷了。)
張嶼的直覺與六感更是頂尖,甚至有些本家人都自愧不如。也難怪他能找到他們——從他們?nèi)氤悄且豢唐?,他就尋了過來,將他們請到了這里。
此刻他這姿態(tài),約莫是看出了他們在本家的地位,自信自己的經(jīng)營能讓本家滿意,才這般恭順中帶著肆意;或許,也是為了兩個月后的考核,想在本家人面前刷個好感。
果然……
海棠端起旁邊的蓮紋青瓷茶盞,淺啜一口,目光落在張玄策手中的情報上。他清冷的眼眸里盛著顯而易見的滿意,海棠便又好奇地瞥了眼張嶼。
低著頭的張嶼察覺到視線,微微抬頭飛快瞄了一眼,又安靜地垂下頭去,袖子下的手悄悄搓了搓掌心的薄汗。
海棠望著他頭頂?shù)臍膺\與靈魂光暈,暗暗點頭——確實是塊好料子。
果然,阿策的心聲飄了過來:“好個工具人,主持中原統(tǒng)一、治理國家的人選,總算成熟了。”
他手里還捏著蒙古、金、大理、宋廷的動向情報,以及這幾年江陵張家的勢力擴(kuò)充記錄,那神情、那心聲,滿是滿意。
海棠心里了然:看來,這人十幾年前就被阿策盯上,特意培養(yǎng)過了……
她轉(zhuǎn)頭看向張玄策,恰好對上他合起情報后望過來的目光。
這人呀,心眼子不知是怎么長的,又會演又愛演,怪不得上一世能從乞丐一步步坐上天帝之位。約莫從他記起上一世的記憶起,就開始謀劃一切了。估計除了在她面前裝純良無辜,在其他景字輩面前,又是另一副模樣……她想起他平日做事胸有成竹、老謀深算、冷靜自制,唯獨面對她時,糾結(jié)猶豫、呆愣遲鈍、想靠近又后退的傻樣,這反差,真是……
她忍不住笑了一瞬,眸光灼灼,如春華綻放。
張玄策被這笑容晃了眼,心頭一熱,伸手就想將她拽進(jìn)懷里親一親,卻被海棠用帶著狹促的視線往下一示意——才想起底下還站著個人。
嗯~忘了還有旁人。
他對著下面那個不再偷聽、反倒目光灼灼盯著他們的張嶼,裝作若無其事道:“張嶼,考察提前結(jié)束,你合格了。這幾日盡快移交事務(wù),跟我們回本家。”
張嶼淡漠的臉上,一雙明亮的眼眸驟然亮了幾分,聽到命令,立刻拱手恭敬應(yīng)道:“是。”說罷,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人一走,海棠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張玄策一眼,順著他手掌的拉力,溫順地靠進(jìn)他懷里。
張玄策將她整個人箍在懷中,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感受著懷里柔軟的軀體,心里滿足得不得了,嘴角勾起愉悅的弧度。
兩人靜靜相擁片刻,海棠忽然察覺到他的心跳驟然加快,全身肌肉瞬間繃緊,扣在她腰間的手掌也收了回去,頭頂傳來他輕微的吸氣聲。
她抬頭看去,見他蹙著眉,細(xì)長的手指按在眉心,額頭覆著一層薄汗,清俊的臉上竟帶著幾分痛苦。她不禁擔(dān)憂道:“怎么了?靈魂又疼了?還是那個世界出了什么事?”說著,指尖凝出一道綠色暖光,輕輕按在他的額頭。
從那個世界回來后,他魂體上的撕裂傷需要幾百年才能愈合,還時常因靈魂體不穩(wěn)引發(fā)頭疼。若是在洪荒,有充足的修為與靈氣滋養(yǎng),幾年便能痊愈;可如今身在低靈世界,前幾日為救張景淵和張景風(fēng)又動用了本源,兩人本就不多的靈力愈發(fā)匱乏,他強(qiáng)壓下去的魂體不適,便又冒了出來。
溫暖和煦的木系靈氣緩緩滋養(yǎng)著他的神魂,張玄策感覺那股銳痛稍稍緩解,松開緊鎖的眉頭,望著海棠關(guān)切的目光,緩緩笑了笑:“只是這幾日耗了太多靈氣,剛才神魂震蕩沒壓住,才有些痛。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p>
“……我還是親自檢查一遍?!焙L牟环判?,指尖凝著靈力,細(xì)細(xì)探過他全身,確認(rèn)真的無礙后,才松了口氣。
她的識海中,那條纏繞在海棠樹上的黑龍正沉睡著,身上的傷口在海棠花瓣灑落的綠色熒光下,比上次檢查時小了些,正處于愈合狀態(tài)——這才讓她徹底放下心來。
張玄策乖巧地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探來探去,臉上的笑容漸漸漾開。看著眼前自己心心念念的師姐,他壓了壓心底的躁動,暗自告誡:再忍一忍,回族里就成親,到時……
可轉(zhuǎn)念一想,家里還有一堆事等著處理,還要去古樓翻資料,查一查自己這四十年出族在東北西跑時布下的那些暗手。
他輕嘆了口氣,嘀咕道:“當(dāng)家真的好煩,上世當(dāng)天帝的時候,怎么就沒覺得麻煩呢?”說著,伸手將人摟得更緊,喃喃道:“外面的事有人做了,家里的事還得培養(yǎng)人接手,唔~我什么時候才能退休……和師姐……”
他低頭看了眼海棠,又故作哀嘆,賣慘道:“……家里還得培養(yǎng)個少族長,瞧起靈那萬事隨風(fēng)的性子,我和師姐雙宿雙棲的日子,怕是遙遙無期了。”
海棠又氣又笑,羞惱地掐了把他的腰:“阿策,你可不是這么懶的人……剛當(dāng)族長沒幾天,就想著退休了?”她抬頭看著他清俊的臉,雙手捏上去揉了揉,又狠狠親了一口,道:“不過下一代少族長,你忘了還有舟舟么……起靈不想管,不是有舟舟么?他在那邊當(dāng)了一百多年的族長,經(jīng)驗手段都不缺,不用培養(yǎng)就能上手。再說,還有張希言,還有師傅呢……”
張玄策眼睛一亮,道:“也是,還有舟舟、張希言,還有師傅……”心里立刻盤算起:回家就把師傅的血脈徹底恢復(fù)到頂尖,讓他多分擔(dān)些活計,順便試試能不能找回師傅天授后失去的記憶……家里還有兩個弟弟,雖然年紀(jì)小,但稍加點撥培養(yǎng),也能派上用場;再把族里那幫妖孽教上修道的路子,拉長壽命,往后就不用他和海棠費心了……這樣一來,自己就能躺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