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處臥著一汪湖泊，湖水像是被凍住的墨玉，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岸邊的碎石上覆著層薄冰，折射出冷冽的光。眾人顛簸了一路，見此處地勢平緩，便決定在此歇腳，讓緊繃的神經(jīng)稍作松弛。

稍作休整時，初一指著不遠處一道深溝，沉聲說道：“往前就是藏骨溝，這地方邪性得很——以前每年都有成群的野獸從溝頂跳下去，像是被什么東西迷了心竅，硬生生把那溝底堆成了白骨累累的墳場。不過這幾年倒是少了，許是野獸也怕了這地方?！彼f著，眼神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正說著，張起靈不知何時已走到近前。他目光掃過胡八一攤在巖石上的地圖，指尖無意識地在標注著“藏骨溝”與“神螺溝古冰川”的位置頓了頓，聲音平淡得像溝里的冰：“你是不是準備帶我們走藏骨溝，穿到神螺溝古冰川去？”

胡八一抬眼一看就發(fā)現(xiàn)他身后是張海宣和張海清。

初一笑了笑，眼底的訝異尚未褪去：“沒想到張先生對這藏地秘境如此熟悉。不瞞你說，你們要去的神螺溝古冰川，從喀拉米爾山口過去確實只有兩條路——一條是翻山直上，可這季節(jié)的雪山就是活閻王，一陣風過就可能掀起雪崩，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另一條便是穿藏骨溝，雖說邪乎，卻是眼下最穩(wěn)妥的道?！?/p>

“走藏骨溝可以，”張海宣接口道，目光掃過漸沉的天色，“但今晚得在這兒歇腳。等明天天一亮再動身，養(yǎng)足精神，務(wù)必在白天穿過這條溝?！?/p>

初一眉頭微蹙，臉上露出不解：“這是為何？”他雖也忌憚藏骨溝的傳聞，知道夜里不太平，可這般慎重反倒讓他心里打鼓，“就算溝里有古怪，進去再找地方歇腳也不遲，何必多等這一晚？”

張海清蹲在一旁，手里正轉(zhuǎn)著枚黃銅大錢，聞言抬眼看向深溝方向，聲音里帶著幾分冷意：“這溝里哪是什么野獸自殺，依我看，多半是山里的狼群在作祟。溝底恐怕就是它們的老巢，絕不能在里頭過夜?！?/p>

“不止是野生狼群?！睆埡Ｐa充道，語氣平淡卻透著股寒意，“這些狼是被人馴養(yǎng)的。藏骨溝下頭連著神螺溝古冰川，那魔國公主的陵寢就在冰川深處。這些狼是守墓的獸，專司驅(qū)趕獵殺靠近的活物。領(lǐng)頭的是只白狼王，算是魔國留下的‘狼奴’，身上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手段。”

胡八一和楊雪莉?qū)σ曇谎?，低聲合計了幾句。眼下這境況，顯然張家人對這片地界的兇險更了解，便點頭道：“就聽小哥你們的安排。”

時近黃昏，夕陽的金輝漫過雪峰，將原本素白的山巔染成一片熔金般的紅，可山風卻愈發(fā)凜冽，卷著冰碴子刮在臉上，像小刀子割肉。眾人聽了那番話，再不敢提進溝的事，在谷外找了片相對平坦的坡地扎營。有人在營地四周拉了幾圈細如發(fā)絲的警戒繩，繩上系著小巧的銅鈴，只要有活物靠近碰響繩子，鈴鐺便會發(fā)出清脆急促的響聲，在這寂靜的雪原上格外刺耳。一切布置妥當，才升起一堆篝火，架起鐵鍋煮酥油茶。滾燙的茶湯在鍋里咕嘟作響，乳白的泡沫翻涌著，混著茶葉的焦香漫開來，總算驅(qū)散了幾分徹骨的寒意。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天邊剛泛起一抹魚肚白，一行人便匆匆吃過干糧，踏著地上薄薄一層冰碴，準備進藏骨溝。

臨行前，張海宣沉聲吩咐：“把多余的物資都捆在牦牛背上，精簡數(shù)量，只留幾頭壯實的。其他人全部上馬，沿著谷底的崖壁走，別往溝中間去！不想蹚這渾水的，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他頓了頓，又道，“槍支彈藥都檢查好，聽我口令再開火，不許擅自行動?！?/p>

話音剛落，他與張起靈、張海清已利落翻身上馬，三匹駿馬躁動著刨了刨蹄子，他們則穩(wěn)穩(wěn)坐于鞍上，目光銳利地盯著溝口，等著胡八一等人。

楊雪莉已經(jīng)從行囊里取出錢袋，數(shù)清酬勞遞給腳夫，讓他們帶著多余的牦牛和馬匹原路返回。

幸好同行的幾人多少都懂些騎術(shù)，連明叔也由他的保鏢扶著上了馬，雖有些狼狽，倒也能勉強跟上。

一進藏骨溝，周遭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兩側(cè)的山壁如被巨斧硬生生劈開，直上直下的崖面帶著青黑色的冷光，把頭頂?shù)奶炜諗D成一道狹長的裂縫，僅容幾縷晨光漏下。腳下的路更是崎嶇難行，冰棱如尖刀般突兀，碎石被踩得咯吱作響，稍不留神便可能打滑。

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谷中堆積的枯骨。牦牛的彎角支棱在白骨堆里，野狼的尖齒還嵌在同類的骨頭上，還有些不知名野獸的骸骨層層疊疊，像被隨意丟棄的枯枝。有的骨頭早已被風雪磨得泛白，有的卻還掛著暗褐色的殘肉，在寒風中散發(fā)出淡淡的腥氣，混雜著冰雪的凜冽，形成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味道。走在這樣的地方，仿佛踏入了一座被時光遺忘的尸骸博物館，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輕，生怕驚動了沉睡在白骨之下的什么東西。

一行人催著馬匹加緊趕路，蹄子踏在冰棱碎石上，發(fā)出急促的脆響。藏骨溝深處愈發(fā)幽暗，兩側(cè)山壁上偶爾有冰碴墜落，砸在地上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眼看已走了大半路程，就在眾人稍稍松了口氣時，一聲震耳的哀嚎突然從頭頂傳來，尖銳得像是能刺破耳膜。

眾人猛地抬頭，只見一個黑乎乎的龐然大物從溝頂?shù)年幱袄飰嬃讼聛?，重重砸在前方?shù)十米的地面上，發(fā)出“轟隆”一聲悶響，碎石與冰屑飛濺而起。那東西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便再沒了動靜，距離實在太遠，只能看出是團模糊的黑影，根本辨不清究竟是什么。

“是藏馬熊！”初一的聲音率先響起，他常年在雪山附近討生活，對野獸的習性與叫聲了如指掌，此刻眉頭緊鎖，“這熊崽子怕不是被什么東西逼得掉下來了。”

話音未落，又有數(shù)聲凄厲的慘叫接連響起，此起彼伏。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幾只黃羊接連從崖頂摔落，有的撞在凸起的巖石上，瞬間便沒了聲息；有的落地后還在掙扎，卻很快沒了動靜。鮮血混著碎骨濺在雪地上，紅得刺目，場面慘烈得讓人脊背發(fā)涼。

“肯定是狼群在狩獵！”楊雪莉迅速反應(yīng)過來，扭頭看向王凱旋，“胖子，槍呢？能不能看到狼群在哪？”

王凱旋早已端起獵槍，瞇著眼順著崖壁向上掃視，很快便有了發(fā)現(xiàn)：“在那邊！崖頂邊緣，有幾個灰影子在動！”他說著，又往前湊了湊，“太遠了，看不清具體數(shù)目！”

楊雪莉立刻從背包里取出望遠鏡，調(diào)準焦距望向崖頂。鏡頭里，數(shù)只體型壯碩的野狼正圍著一頭格外顯眼的巨狼——那狼通體雪白，在灰暗的山壁間如同鬼魅，正低頭撕扯著什么。她心頭一凜，連忙把望遠鏡遞給胡八一：“老胡，你看那是不是他們說的白狼王？”

胡八一接過望遠鏡，只看了一眼，呼吸驟然粗重起來，握著望遠鏡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雙眼瞬間漲得通紅，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是這畜生！白毛狼王！它居然還活著！”

當年在昆侖山，他與鐵棒喇嘛帶著隊伍遭遇狼群圍攻，就是這頭白狼王指揮若定，硬生生拖垮了他們，害死了好幾位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這筆血債他記了這么多年，沒想到竟會在這里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