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喝了一口茶,酥油的醇厚混著茶的微苦滑入喉嚨,暖得胃里發(fā)燙,驅(qū)散了最后一絲寒意。她看著張景則推過來的賬冊,瞥了眼封面上的藏文彎彎曲曲,像纏繞的藤蔓,翻到... 更多精彩內(nèi)容,盡在話本小說。" />
海棠喝了一口茶,酥油的醇厚混著茶的微苦滑入喉嚨,暖得胃里發(fā)燙,驅(qū)散了最后一絲寒意。她看著張景則推過來的賬冊,瞥了眼封面上的藏文彎彎曲曲,像纏繞的藤蔓,翻到里面一看,卻被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密文刺痛了眼睛:“麝香三十兩,彎刀七柄”“茯苓百斤,青金石五十斤”……這些看似尋常的貨物往來,實則藏著張家在西部的布防與聯(lián)絡,每一筆都關(guān)聯(lián)著家族的命脈。
想想放野前她陸續(xù)接掌了張家的財政大權(quán),那些比這更繁復的賬冊都曾親手核過,只得嘆了口氣,放下茶碗雙手捧起賬冊看了起來,指尖劃過那些熟悉的密文符號,心里漸漸有了數(shù)。
張家的財富版圖,除了本家直接掌控的核心資產(chǎn)外,最龐大的部分便隱匿在這西部檔案館的賬冊里。她面前的就是一本張家商隊通過茶馬古道前往邊境(波斯、大食等)的行商記錄,每兩年一趟的往來,駱駝踏過的戈壁、馬幫走過的險灘,都化作賬頁上的盈虧數(shù)字,所得到的財富都會換成金條銀錠,存入張家遍布各地的“儲蓄罐”,以備不時之需。
而西部檔案館的商隊,更為人熟知的名字是茶馬宗——以茶馬貿(mào)易為掩護,行走在雪域高原與中原大地之間,維系著張家在西部的蛛網(wǎng)般的聯(lián)絡。輻射至周邊數(shù)國,依托繁榮的絲綢之路,構(gòu)建了一個龐大的商業(yè)網(wǎng)絡和信息網(wǎng)絡,西方大地(歐洲、非洲、中亞)的資料也有一半由著茶馬古道傳遞到西部檔案館,再由檔案館遞到本家,成為家族決策的重要依據(jù)!
她又翻了翻下面的五本冊子,都是這樣的記錄,從宋建國到如今,紙頁都泛著黃,帶著歲月的沉淀,指尖拂過,仿佛能觸到那些早已逝去的年月里,先輩們奔波的身影。
最后一本看著獨屬于張家族長的密碼本字體封面,她看也不看放在一邊。
海棠翻著賬冊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心里暗自嘀咕:師傅怕不是幾百年沒管過自己的家業(yè)了,竟讓他們這兩個孩子來操這份心。還有成為族長張起靈后要來西部保存記憶,成為族長會天授……一想到這些,便覺得心累得很,像是壓了塊大石頭。天授得每隔百年就要被洗去記憶成傻子,萬一再去哪個兇險大墓,碰見一些精神靈魂里強悍的,也有可能被天授……張家族長的天授是普通族人的兩倍,何況像她和阿策身上的高濃度麒麟血脈,天授只會更多更強。
哎,她不想當族長了,能退出不……
想著她抬頭看了看他的側(cè)臉,火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跳躍,映得他眼神沉靜,仿佛天塌下來都能扛住,心里忽然又安定了些,再說吧,心里對自己說著,她又低頭繼續(xù)看賬……
張玄策感知到她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他身上,便轉(zhuǎn)頭望著她,見她一邊翻著賬冊,眉頭輕輕蹙著,像只苦惱的小獸,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緩緩劃過,像是在細數(shù)上面經(jīng)年累月的褶皺,也像是在丈量那些沉淀的歲月。
她忽然抬手打了個哈欠,眼尾泛起淡淡的紅,像沾了點胭脂,帶著幾分慵懶的嬌憨。
“困了?”他輕聲問,聲音放得極柔,怕驚擾了她。
海棠點了點頭,又揉了揉發(fā)緊的眉心,將賬本合上收進書箱,單手支著臉頰,身體歪著貼近他,打著瞌睡,呼吸漸漸變得勻凈。
張玄策將她整個人攬在懷里,讓她靠得更舒服些,單手從書箱里掏出一件墨色厚外衫,輕輕蓋在她身上,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珍寶。
一旁的張景則看著海棠少族長這略顯隨意的睡姿,心里掠過一絲歉意。這里幾十年不會有客人來,他也住得隨便簡單了些,內(nèi)室只有一張木板床,是他躺了百年的,男人可以湊合,女人住著終究是不適。少族長這般遷就,卻半句怨言也無,他自然也不好多言,只安靜地守在一旁,添柴、看火,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死后的事,想過嗎?”
張玄策忽然開口時,茶碗沿騰起的熱氣正漫過他的眉眼,將那雙總是沉靜的眸子籠在一片朦朧里,看不真切情緒。他的聲音像浸在溫水中,不冷不燙,卻讓炭盆里噼啪跳動的火光都仿佛頓了頓,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張景則撥柴的動作猛地停住,手里的鐵剪尖端懸在半空,離炭塊不過寸許,火星在他指縫間明明滅滅。他抬頭時,眼角的紋路里盛著一種近乎剔透的釋然,像是冰封了整冬的湖面忽然裂開一道縫,有暖光從里頭淌出來,帶著歷經(jīng)滄桑后的平靜:“早想好了?!?/p>
他抬手朝窗外指了指,夜風正卷著藏?;ǖ南銡庥窟M來,成片的花田在月色里搖曳,殷紅的花瓣像是燃不盡的火苗,在風里此起彼伏地跳動,熱烈而執(zhí)著。
“這花田我守了兩百年,根早就扎進這土里了。等我閉了眼,就埋在第三壟花田下頭——”他忽然笑了,皺紋里盛著孩子氣的期待,像個盼著過年的孩童,“說不定來年能從土里鉆出來,長出株新的花苗,接著看這花開花落,看風雪漫過山頭,也算不負這兩百年的守望著。還有新的采花人陪著我也是回家。”
“……這倒不必。”
張玄策放下茶碗,青瓷碗底與木桌碰撞的悶響,像塊石頭驟然墜入深潭,在寂靜的屋里蕩開一圈圈沉滯的漣漪,打破了方才的寧靜?!拔疫@里有另一種活法,要聽聽嗎?”
張景則猛地抬頭,眼里先是閃過一絲茫然,仿佛沒聽清他的話,隨即被震驚撞得發(fā)亮,像黑夜里突然亮起的星。握著鐵剪的手驟然收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連鬢角那幾縷霜白的發(fā)絲都在火光里微微發(fā)顫,像被風卷動的碎雪。
他張了張嘴,過了半晌才啞著嗓子擠出一句,聲音里還裹著未散的驚惶:“少族長的意思是……”
張玄策先點了點頭,又輕輕搖了搖,指尖在微涼的茶碗沿摩挲著,像是在斟酌詞句:“只是我的一種設(shè)想,具體還要去那里看一看才知道有沒有可能成型……”
那里……
張景則心里明鏡似的,知道少族長口中的“那里”是何處。
是附近那座終年積雪的雪山谷底深處,一道狹長谷地下藏著的那扇門后的東西。
“現(xiàn)在守門的是哪位?”張玄策問道,目光落在炭盆里漸漸暗下去的火星上,像是在透過火光看遙遠的過去。
“張正坤。”張景則的聲音穩(wěn)了些,卻仍帶著些微顫,顯然還沒從方才的震驚中回神。
“還在嗎?”
張景則重重點頭,視線不自覺地投向西面的窗,仿佛能穿透窗外的夜色與風雪,越過層疊的山巒,看到那座巍峨的巨門,以及門前那個沉默如石的人影,一守便是一生。
“他在谷口的溫泉縫隙里搭了座石屋,就守在那片終年不散的冰層外。一年前我還去看過他,和我一樣添了白發(fā),每日打坐,練武,把自己收拾得整齊,挺好?!?/p>
張玄策深吸一口氣,炭盆里的暖意混著藏?;ǖ睦湎沣@進肺腑,熨帖著奔波后的疲憊,他緩緩道:“好,明日你和我一起去?!?/p>
張景則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鐵剪“當啷”一聲落在炭盆邊緣,濺起幾點細碎的火星,在昏暗的屋里亮了又滅。他望著張玄策,眼里的震驚還未褪盡,倒先涌上來些難以置信的熱意,像凍了太久的枯枝忽然觸到了回暖的風,從根須里一點點冒出暖意。
“少族長……”他聲音發(fā)啞,想說些什么,喉頭卻像被滾燙的茶湯堵住,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聲極輕的嘆息,混著炭盆里的熱氣散開。
族里規(guī)矩森嚴,那扇門是禁地中的禁地,除了執(zhí)行守門任務的人,旁人道者死,他去看張正坤也只是被他攔在山谷處,絕不能靠近門前百丈,少族長這是……要破了千年的規(guī)矩?
張玄策沒再多說,只抬手將茶碗往他那邊推了推。茶湯還溫著,在碗底漾出淺淺的圈,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月色,像盛著一汪化不開的清輝,安靜而靜謐。
“無事,我?guī)銈冞M去??傄M去看看才行?!?/p>
后半夜的風緊了些,卷著雪沫子打在窗紙上,簌簌作響,像誰在窗外用指節(jié)輕輕叩門,一下,又一下,帶著雪天特有的清寒。
張玄策正低頭看著手中那本麒麟花紋封皮的冊子——那是師傅張正宗留下的“記憶密碼本”,里面用只有族長才懂的符號、批注甚至幾處隨手畫的小像,記錄著一生見聞與心得。
他指尖劃過其中一頁,上面畫著兩只歪歪扭扭的正在斗氣的小麒麟,旁邊注著“策兒和棠兒都是好孩子,誰繼承衣缽,難擇”
“到時讓他們自己選,反正一人為族長一人就是族長夫人”
“有了他們成為族長,張家能再興旺千年。我的眼光好,張家少族長選的好,師傅在的話想必也很欣慰!”
字跡帶著幾分糾結(jié)的潦草與難以抉擇的苦惱,倒與師傅平日里嚴肅刻板的模樣大相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