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青云山上。
縷縷西風輕拂,初冬的晨霧如輕紗般彌散,帶著濃濃寒意。
一夜冰凌霜結,梅花枝頭探出冰晶玉潔的花苞,宛如亭亭玉立的玉女,透著嫩綠的芽兒,如含羞的紅顏,頂著皚皚白雪。
這棵寒梅樹從被移栽在此地算起,已有一千年多……
將它移栽種過來的人,早已從意氣風發(fā)的青年變?yōu)榱四赀~老鐘的老者。
老人站在寒梅樹下,肩上落滿了雪花,他仰頭望著初綻的寒梅。
千年光陰,轉瞬即逝,而他等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
沒人知道他為何要將這棵梅樹移栽在青云山,也沒人知道他為何苦守寒梅千年。
……大概是心里存的那一絲希望。
萬物皆有輪回,他期望著或許再過幾千年,幾萬年后,這棵梅樹能化為他曾經放在心尖上的人,那個他愿意護主,甘愿放棄一切,甘愿上刀山下火海,甘愿墮魔的人。
只可惜,他不會再有下一個一千年了。
風華是一指流沙,蒼老是一段年華。
歷經大雪的寒梅嬌而艷,幾分寒冷中透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老人輕輕地拂去寒梅上的雪,“一千年了……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p>
寒風刮過,寒梅樹上的雪“簌簌啦啦”地灑落一地。
……
青云山不遠處便是昌平城,昌平城這個名字顧名思義就是寓意著“繁榮昌盛”與“平安喜樂”。
然而事實卻與之截然相反。
在昌平城北邊極寒極陰之地有一域,名為“鬼域”那是仙門百家除不去的污穢,人心中有怨,有恨,皆會在死后化為十惡不赦的厲鬼。
鬼域在很多年前本是片凈土,但因戰(zhàn)亂紛爭,導致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亡魂無法超度,冤魂無法申冤,致使那里也就成了世間極陰之地。
千年前,深夜,夜黑風高,萬籟俱寂。
一陣凄涼的夜風襲來,傳來“簌簌”的樹葉聲和烏鴉如砂紙磨礪般沙啞而蝕骨的嘶鳴,將靜如死水的昌平城襯得更加寂寥,宛如一座死城。
黑白交錯的綢幔,在風中飄飛,忽明忽暗的燈籠不時敲打在柱子上。
亥時將至,輕微的哭聲半流質地蜿蜒,從梅府靈堂一直到幽寂的空中……
偌大的靈堂里只跪著一個婦人,寒風爬上了她的脊背,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死死盯著手中的三根香,薄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不知在神神叨叨著什么。
漆黑如墨的深夜,烏云如厚重的帷幕遮蔽了月光,星辰也隱匿了蹤跡。呼嘯而過的夜風好似野獸之吼,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不知哪飄來破燈籠猛地砸到了梅府的牌匾上,原先就搖搖欲墜的牌匾頓時沒了支柱“咚”的一聲摔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婦人手中的三個香也詭異的熄滅了,她打了個寒顫,繼而顫顫巍巍地起身走去了門外,遙望著北邊的那處禁忌之地。
只見,鬼域周圍猶如一大片散不去的黑色霧氣,那黑色霧氣遮住了原本星羅密布的夜空,宛如清晨的濃霧般,悄無聲息地向四面八方彌漫開來。
眾鬼蜩螗羹沸的吵鬧聲此起彼伏,似被驚動的鳥群,向四周胡亂地亂飛。
婦人雙瞳猛地劇烈收縮,手指蜷縮著,手心里冒出細密的汗水,周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
這時,屋外的燈籠急促地敲打在柱子上,“咚咚咚”地響個不停。屋檐上的烏鴉像撕破了喉嚨似的大叫著,令人毛骨悚然。
婦人僵硬地扭過頭,就見原本躺在棺材里的少女詭異地爬了起來,她硬生生地轉動著脖子,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她直直地盯著婦人,一雙猩紅的眼眶恐怖且瘆人。
須臾,她嘴角被牽扯出了弧度,朝婦人硌咯咯地笑,笑聲好像空曠大殿里的回聲,驅之不散。
婦人驟然大叫: “萬……萬鬼……離域,生靈……涂……涂炭?。?!”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婦人嚇得一個踉蹌踢倒了牌匾,猛地摔在了地上。
少女從棺材里爬了出來,她的頭顱詭異的傾斜成了個直角,整個身體像是被人拼湊起來的一般,歪歪扭扭的,搖搖晃晃的身體像幾個拼湊的木棍,踉踉蹌蹌地不斷向婦人逼近。
“……不要過來!不要??!”
“啊——!??!”
萬鬼離域,生靈涂炭。
在這之后,有位銀發(fā)少年猶如天降神靈般出現(xiàn)在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他一劍寒霜降,凍萬千惡鬼于鬼域之上,以一己之力平定了整個世間。
自此,百姓奉他為“神靈”稱其“天降神尊”。
然而鬼域,卻離奇消失在了世間。
……
世事如流水,悄然而逝,數(shù)年后。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屋內,一婦人端坐在冰涼的地面上,用沾滿鮮血的食指摩挲著地面畫著一個環(huán)形咒陣,鮮血劃過的地方都泛著刺眼的紅光。
月光落在這一片孤寂的塵荒,照不透冰霜, 唯有黯淡的眼睛、一身的冰涼。
“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
自那銀發(fā)少年平定世間后,一系列的事便因此油然而生。
“圣靈”橫空出世,群虎相爭。
到最后風篁虛谷慘遭滅谷。
她這一輩子,一半瀟灑風雅,一半如同過街老鼠般東躲西藏。
只因她是風篁虛谷最后的血脈,只因她身上有人人都想得到的東西——“圣靈”。
可“圣靈”究竟是什么?
世人都不知,因為他們只信傳聞。
她拾起一根筷子,那個檀木筷子上包裹這一圈一圈銀邊,宛如一條銀蛇盤旋而上貪婪的目視著持著筷子的人,一顆殷紅的寶石恰到好處地點綴在這條銀蛇的眼睛上,倒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
她將這根筷子豎立在咒陣中央。
深夜里沒有星星與月亮,寒風吹過樹林,響起“嘩嘩啦啦”的聲音。
“七星連珠,陰陽交融,掌控生死?!?/p>
婦人疏散的頭發(fā)如垂柳般在她細長的柳葉眉前輕柔的搖曳著。
入骨的寒意猶如浪潮滔天,猛地翻涌上背脊,婦人穿得單薄,微微拉了拉外衫,顯出一對極好看的蝴蝶骨的輪廓。
須臾,她驟然抬起了手,兩手緊握著筷子朝咒陣中央使勁插去,嘴里低聲念了句什么,剎那間地動山搖,絢爛的紅光宛若碩然綻放的玫瑰,從陣法中央直躥九天而去,接天蔽日。
“在下乃三巫之首鳳瀾,在此求解心中所惑。”
纏繞在那根筷子上的銀蛇倏地變得猩紅,它盤旋著向上扭去,一點一點吸食著她的血液,血液源源不斷地順著筷子流向陣法。
半晌,地面上的鮮血驟然間爆出刺目紅光,她顫顫巍巍地松開手,瓷白般的掌心染得一片猩紅。
她翻開掌心,猩紅的一個大字映在手心里——亡。
鳳瀾臉色煞白,“亡……”
她怔了良久,旋即將那只手輕點在咒陣上,雙眸輕閉,耳邊幼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逐漸清晰,大火焚燒的熾熱就好似她置身于其中一般。
“……不行,不行!阿影不能死……”她猛的抽回手,繼而失控般拿起發(fā)簪就想朝掌心割去。
“鳳瀾,你想好了么?”
突然響起的人聲打斷了她手上的動作。
那聲音像是從血紅的陣法下傳來的,空靈而雄渾。
鳳瀾微微一窒,緊攥著簪子的那只手抖如篩糠。
她不甘心……
曾經高高在上,受人敬仰的谷主到最后的下場是死,曾經富麗堂皇,安樂和諧的風篁虛谷到最后的下場是變成一座死城,曾經風光無限,人人求而不得的她到最后的下場也是死……
痛不欲生的死…
…
驀然回首,那些過往的記憶,在剎那間被寒冷的夜風帶走,融化在了冥冥天際之中。
她抿了抿唇,一滴眼淚滴落在手中的發(fā)簪上,“不后悔。”
她沒有猶豫,咬咬牙猛地割破了掌心,鮮血傾灑在咒陣上,陣法的光亮驟然變得格外腥紅。
“吾愿以身獻祭!愿求吾子永世順遂!”
此時,醞釀許久的暴雨驟然間傾灑大地,伴隨著一道霹靂撕破夜空。
……
萬籟俱寂,鳳瀾又倚在門前,她低著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那串腥紅色銘文,須臾又別過臉,仰望著漆黑一片的夜空。
微風吹起她蓬松的長發(fā),一支沾滿鮮血的白玉簪子低低的插在發(fā)梢,顯得她樸素無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她拾起筷子,緊握在胸前,張開手掌時,筷子早已化為了一團粉末,伴隨著深夜寒冷的風,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