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nèi)重歸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爆出一聲輕微的噼啪響，以及小楓依舊微弱卻不再斷斷續(xù)續(xù)、變得稍微平穩(wěn)了一些的呼吸聲。

宮遠(yuǎn)徵僵硬地坐在床邊，保持著那個俯身的姿勢許久，才緩緩直起腰。

他看著小楓蒼白如紙的臉，那雙總是含著淚或帶著笑望著他的眼睛緊閉著，長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脆弱得不堪一擊。

目光不由自主地滑向她被自己粗暴對待過的脖頸、肩頭，那些青紫的痕跡在瑩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目。

還有胸口那被層層紗布包裹的地方，正微微滲出血色

那是他造成的，最新的，也是最致命的一道傷。

悔恨如同毒蟻，細(xì)細(xì)密密地啃噬著他的心臟。

他從未如此清晰地厭惡過自己。

他不是故意的…至少，不全是。

那些惡毒的話，那些殘忍的舉動，像是被另一種瘋狂的情緒操控著，從他嘴里、手中不受控制地傾瀉而出。

可這并不能成為借口。

傷害已經(jīng)造成，并且?guī)缀踔旅?/p>

他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要觸碰一下她的臉頰，卻又在即將碰到時猛地縮回，仿佛那肌膚會燙傷他。

他現(xiàn)在有什么資格碰她？

曲小楓“水…”

一聲極其微弱、幾乎聽不見的囈語從小楓干裂的唇間溢出。

宮遠(yuǎn)徵猛地回神，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溫水。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極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點(diǎn)點(diǎn)潤濕她的嘴唇。

這一次，小楓沒有再抗拒。

或許是那一點(diǎn)點(diǎn)藥力起了作用，或許是身體本能的渴求，她微微張開嘴，順從地咽下幾滴清水。

這個微小的配合，讓宮遠(yuǎn)徵緊繃的心弦又松了一絲。

他耐著性子，一點(diǎn)點(diǎn)地喂，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耐心和…生澀的溫柔。

喂完水，他又拿起旁邊瑤月留下的外傷藥膏。

揭開紗布，看到那道猙獰的、由自己親手造成的傷口時，他的手指抖得厲害。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以對待藥材般的專注和小心，為她清洗、上藥、重新包扎。

這一夜，宮遠(yuǎn)徵未曾合眼。

他就這樣守在床邊，一會兒探探她的額頭，一會兒為她潤潤唇，一會兒又盯著那傷口生怕再有異常。

他腦子里很亂，一會兒是曲瀟泣血的控訴，一會兒是自己失控傷人的畫面，一會兒又是些模糊的、抓不住的溫暖片段……

天快亮?xí)r，小楓的呼吸似乎又平穩(wěn)了一些，雖然依舊虛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樣氣若游絲，仿佛隨時會斷開。

宮遠(yuǎn)徵稍稍松了口氣，極度的疲憊襲來，他靠在床柱上，閉上了眼睛。

然而，剛一閉眼，腦海中卻猛地閃過一個極其模糊的畫面似乎也是在一個夜里

他同樣守著一個昏迷的人，心情焦灼而恐懼，手里緊緊攥著一株看不清模樣的草藥？

那畫面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卻讓他的心口又是一陣莫名的抽痛。

他猛地睜開眼，看向床上依舊昏迷的小楓，眼神復(fù)雜極了。

接下來的兩日，宮遠(yuǎn)徵幾乎成了小楓的專屬 影子。

他不允許任何人插手換藥喂藥的事，固執(zhí)地親力親為。

曲瀟和阿玉雖然依舊恨他怨他，但看到小楓的情況在他的照料下確實(shí)一點(diǎn)點(diǎn)穩(wěn)定下來

終究還是忍下了將他趕出去的沖動，只是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冷得像冰。

宮遠(yuǎn)徵變得沉默寡言。

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渾身是刺，但周身依舊籠罩著一層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他只是專注地做著手上的事，喂藥、換藥，不管她配不配合，他自有自己的方式。

他依舊想不起愛她的感覺，但那種看到她痛苦自己會更痛苦的本能，那種害怕她消失的恐懼，以及沉甸甸的負(fù)罪感，卻日益清晰。

偶爾，在喂藥或換藥時，他的指尖會不經(jīng)意觸碰到她的皮膚。

那溫涼的觸感，總會讓他心跳漏掉一拍，隨即是一種莫名的、讓他想要逃離的心慌。

宮遠(yuǎn)徵“你醒了？感覺怎么樣？哪里痛？”

聽到他的聲音，小楓猛地一顫，眼神瞬間被驚恐填滿。

她像是受驚的小獸，拼命地想向后縮，卻牽動了胸口的傷，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宮遠(yuǎn)徵“別動！”

宮遠(yuǎn)徵下意識地伸手想按住她，卻在看到她眼中那純粹的、毫不掩飾的恐懼時，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那眼神像是一盆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

她怕他。

她是真的…怕他。

這個認(rèn)知讓宮遠(yuǎn)徵的心臟像是被狠狠擰了一把，又酸又痛。

他緩緩收回手，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不由自主地放低放緩，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笨拙的安撫

宮遠(yuǎn)徵“…傷口很深，不能亂動。我…我不會再傷害你了?！?/p>

小楓只是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身體依舊緊繃，充滿了戒備和恐懼。

宮遠(yuǎn)徵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那股煩躁和自我厭惡又升騰起來，卻不敢再表露半分。

他默默地端過一直溫著的藥碗，遞到她嘴邊，語氣盡量平靜

宮遠(yuǎn)徵“先把藥喝了。”

小楓看著那黑漆漆的藥汁，又看看他，嘴唇抿得緊緊的，不肯張嘴。

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宮遠(yuǎn)徵看著她抗拒的樣子，想起她之前就是因?yàn)椤昂碗x”二字才決意求死，心中又急又痛，生怕她再次失去求生意志。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用極其生硬卻努力放緩的語調(diào)說道

宮遠(yuǎn)徵“…那個…和離…是我胡說的。不作數(shù)?！?/p>

他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又極其別扭地、聲音極輕地加了一句

宮遠(yuǎn)徵“你…你還是徵宮的女主人。所以…把藥喝了?！?/p>

這話與其說是安撫，不如說更像是一種笨拙的承諾和命令。

小楓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眼淚依舊無聲地流著，但眼中的恐懼似乎消散了一點(diǎn)點(diǎn)。

她遲疑了很久，才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微微張開了嘴。

宮遠(yuǎn)徵立刻小心地將藥勺喂到她嘴邊。

這一次，她沒有再拒絕，順從地咽了下去。

宮遠(yuǎn)徵心中那塊大石，終于稍稍落下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