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攙帶拖地把她帶到了最近的一家夜宵店里。我給她點了一份炒飯,向老板娘交代了兩句,便打算離開。剛一起身,她突然死死拽住我的胳膊,我抽不開手,很不能理解她哪來那么大力量。
“你……坐下!”
我趕緊回頭,她仍只是伏在桌上,頭發(fā)凌亂。
不知出于什么樣的心理,我真的乖乖地回去坐下了。
她正臉貼著油亮的桌面,看不到五官,穿著一件明黃色的露肩裝,踩著一雙很劣質(zhì)的塑料高跟鞋,鞋帶交叉著一直系到膝蓋。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左右,她猛地抬頭,瞪著眼睛看我。我緊張地語無倫次,她很快舒展眉頭,一邊用餐巾紙擦著臉上的油漬一邊開始笑起來。
她一邊吃著炒飯,一邊饒有興趣地問我是怎么把她拖到這里來的。
最后我們一起走出夜宵店,她酒還沒完全醒,在馬路對面對我揮手大聲喊著:“弟弟再見!”
天知道那幾個小時我是怎么度過的,天知道我為什么要告訴她我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天知道我為什么要跟她說再見。
我們果然再見了。
地點還是“浪漫邂逅”,盡管那些天里我不止一次發(fā)毒誓從此以后再也不經(jīng)過那條路,可接到她的電話我還是鬼使神差地去了。幸好我發(fā)誓從來沒有說天打雷劈五雷轟頂以及變成小狗的習(xí)慣。
“浪漫邂逅”里的人很多,有的西裝革履,也有的赤著膀子露著各種紋身。
她一見我便大大咧咧地喊我“弟弟”,招呼到她那里去,我聽話地走到她旁邊,她身邊有一群社會青年,都起哄說她老牛吃嫩草。
她酒杯一放嚷著:“瞎說什么,這毛頭小子是我弟!”
周圍的起哄便更曖昧了。她只是不停地喝酒,也不反駁了。
我雖然也經(jīng)常和老徐他們出去喝酒,可喝的都是小酒,去的都是小酒吧。我一杯酒也沒喝,坐在她旁邊有些拘束和不知所措。
燈紅酒綠里,她突然不喝了,靠著沙發(fā)的扶手看著我,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弟弟,你相信愛情么?!?/p>
“信?!?/p>
她突然站起來,小聲對我說:“走吧?!比缓髶u搖晃晃地擠出了人潮。
“去哪?”我緊跟在她身后。
“回家。”
出了“浪漫邂逅”,她停步不前,很茫然地看著眼前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的大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你家在哪?”我關(guān)切地問。
她突然笑了:“對了,我哪里有家?!?/p>
語氣很是嘲諷。我的心揪了一下。
她攔了一輛的士,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我緊跟著也鉆了進(jìn)去。
“蠢弟弟,你進(jìn)來干嘛?”
“送你回家?!?/p>
“好吧,司機,去綠洲酒店?!?/p>
“你的家在沙漠嗎?”
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見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然后她說:“有家,在沙漠也好,總比在這個森林一樣城市里迷路強?!?/p>
到了目的地,她付了錢下車,砰地把車門關(guān)上,然后對司機說:“把我弟弟送回去,住址問他?!?/p>
我趕緊下了車。的士司機有些不耐煩地罵了句臟話然后開走了。她站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我。
她放下包,就這么坐在了人行道邊。我也坐了下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對面華麗建筑上那幾個綠瑩瑩的“綠洲酒店”字牌看。
“我弟弟要是活著,也像你這么大了?!?/p>
“你們兩個很像,都是乖小孩?!?/p>
“盡管你一直裝得很成熟,很想融入他們的生活圈子,但是你和那些人絕不是一類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p>
“我……要是重新來過,我一定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窩囊模樣?!?/p>
她顫抖著搖晃著站了起來,哭了。
我坐在原地,望著她的背影。
她回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卸掉了一臉的濃妝。
她說:“回去吧,不要再去‘浪漫邂逅’了,你不適合那里,他們會吃了你。”
然后她轉(zhuǎn)頭,跌跌撞撞地走進(jìn)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