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色深深,仿若墨云在其中翻涌,那是風雨欲來的征兆,可片刻之后,又緩緩地歸于平靜。他的手慢慢松開那原本緊緊握著的拳頭,像是在努力壓抑著內(nèi)心的波瀾。
不管怎么樣,他都愿意再相信他爸一次,相信他沒有做錯事。寒和夏天需要他是“沒有”做錯的,雄哥和他自己也同樣需要他“沒有”做錯。他就像在黑暗中抓住最后一絲希望的稻草,哪怕這希望看起來如此渺茫,他也想要緊緊握住。
希望這一次,他不會叫自己失望。
“爸,夏美說得對,還是去醫(yī)院做個親子鑒定比較穩(wěn)妥一些。僅靠一個‘魔’字就判定關(guān)系,確實是有點草率了?!毕挠钗⑽㈩h首,說完之后望了葉思仁與寒一眼,他的神情雖然不像夏美那般疾言厲色,可是那笑意卻怎么也到達不了眼底,只是淺淺地浮于表面,就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上。
只這一眼,寒便覺得如墮冰窖。她知道,那些曾經(jīng)美好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像那逝去的風,一旦吹過,便再也無法捕捉。
明明早上的時候,他還樂呵呵地在后院里同她和夏天開玩笑呢。
“夏美種的小草莓還真的長出來啦?!彼駛€孩子似的蹲在花盆旁邊,褲腳微微沾上了濕潤的泥土,可他卻渾不在意,眼睛里滿是驚喜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比清晨的陽光還要明亮幾分。
“吶,剛好兩個。你和夏天每人一個?!毕挠钚⌒囊硪淼貙擅都t彤彤的草莓摘下,輕輕地放進他們的手心里,那動作就像是在放置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不要跟夏美說哦,不然她肯定要氣死了?!毕挠钭隽藗€噓聲的動作,眼睛里閃爍著狡黠的光,就像一只偷了腥還怕被發(fā)現(xiàn)的小狐貍。
“妹不可能發(fā)現(xiàn)不了,她最近天天都盼著它們熟呢?!毕奶旌敛涣羟榈夭鸫伤鹕韺⒉葺玫剿堫^去洗的動作倒是毫不猶豫,那模樣像是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品嘗這新鮮的果實了。
“哎呀,那可怎么辦呢?”夏宇持著水壺給院子里的花草噴水,轉(zhuǎn)頭問她,那語氣分明是在逗小孩,聲音里帶著一種輕快的調(diào)侃。
可是被當小孩她也好開心。寒捧著夏天給她洗的草莓,非常配合地搖搖頭,那小模樣看起來乖巧極了。
“到時候夏美追問起來,就說是阿公吃的。”夏宇遠遠地瞥了一眼正在芭蕉葉下愜意納涼的阿公,笑得蔫兒壞,那笑容里透著一股小小的惡作劇的意味。
天降一口大鍋的阿公表示“……”
自家種的草莓果大汁多,酸酸甜甜。寒吃完一顆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那副模樣就像一只貪吃的小貓咪,可愛極了。
夏天見她小貓似的吃相只覺得心中軟成一團。又將自己的那顆草莓遞給她。
“你也吃呀?!?/p>
“你吃吧,我之前吃過了?!焙焐线@么說著,可夏天心里清楚,一共才兩顆草莓,他又能去哪里吃了呢?
“你吃,很好吃的?!焙疁惤?,將草莓舉到夏天的嘴邊。
夏天怔怔地迎上寒期冀的眼,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他低下頭含笑就著寒的手咬住了草莓。
這哪里是虐狗,這簡直是屠狗啊,那甜蜜的氛圍就像蜂蜜一樣濃稠得化不開。
夏宇看著他們連吃個草莓都能膩歪這么久,一臉嫌棄又憋不住地笑,“快走快走,別在這里礙我做事?!?/p>
……
而如今,夏宇的眼里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的和煦和親切,取而代之的是客氣的冷漠和疏離,就像一道無形的墻隔在了他們之間,冰冷而堅硬。
盛夏的時候,她踏進夏公館遇見了夏天。于是,她那十幾年黑白單調(diào)的生命終于開始變得五彩斑斕起來。
是夏天不計一切,堅持不懈地敲開她用冷漠包裹著的堅硬外殼,就像一位勇敢的騎士沖破重重荊棘,將她從陰冷潮濕的黑暗里拯救出來,然后溫柔而堅定地牽住她的手,帶她走進他的世界,那個陽光燦爛而溫暖的世界。
雄哥也越來越喜歡她,所有人都飽含善意地去容納她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雄哥和死人團長也要復婚了,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fā)展,就像一艘原本在暴風雨中飄搖的船終于駛向了風平浪靜的港灣。
他們是她最不愿傷害的人,卻沒想到自己的存在卻是破壞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命運就像一個殘忍的惡魔,將她所珍視的東西一個一個無情地敲碎,然后再將這一堆殘渣碎片扔到她的面前,還得意洋洋、耀武揚威地嘲笑她的自不量力,那嘲笑的聲音就像冰冷的寒風在她耳邊呼嘯。
是她錯了,上天其實從未眷顧過她。
她就像是無垠雪漠里踽踽獨行的寂寞旅人,夏天是她夢寐以求的光火。而如今,這團火卻要熄滅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一點一點地失去光芒,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她惶然地看向夏天,發(fā)現(xiàn)夏天也在睜大著雙眼凝視她,眸里有水光閃動,那是即將決堤的悲傷。
她鼻頭發(fā)酸,差點就要崩潰了。她想像以前一樣伸手去抱他,可是卻猛地驚醒,她不能了,再也不能了。
不能哭!寒在心里大聲地厲喝自己,她就像一只受傷的小獸,在黑暗中獨自舔舐著傷口,卻又倔強地不讓眼淚落下。
她慌張地后退幾步,再也無法忍受這壓抑的氣氛,轉(zhuǎn)身沖上樓,只想盡快收拾好東西離開這里,逃離這個讓她心碎的地方。
葉思仁對上長子的目光,頓時面如死灰。當然,證據(jù)不只有那份異能醫(yī)院的報告,還有Nana的項鏈,以及臨終前親口告知寒是他的女兒。
夏宇和夏美不同,他剛才已經(jīng)聽到了全部,卻一直緘口不提,只是堅持讓他們?nèi)プ鲇H子鑒定。那未言之意其實不必說出口,彼此也都心知肚明。
他想來也是拿這個藉由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不管結(jié)果怎么樣,他都不會接受這個妹妹的。
葉思仁心底最后那么一點微弱的期望也徹底被掐滅了。罷了罷了,他倉惶地笑了一下,只覺得連舌尖都泛著苦,那苦味就像膽汁一樣在嘴里蔓延開來。如今這樣妻離子散的局面,從頭到尾都是他咎由自取,他就像一個迷失在黑暗中的行者,找不到出路,只能獨自承受這無盡的痛苦。
他腳步有些踉蹌地往門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帶著千鈞重負。
“爸?!睆念^到尾都側(cè)著臉不愿意再看他一眼的夏美突然抬頭喚住了他。
葉思仁欣喜地轉(zhuǎn)頭,眼底剛剛?cè)计瘘c點希望的光亮,卻再一次在夏美那面無表情、冰冷的目光下被撲滅,就像脆弱的火苗被一陣寒風吹滅,只留下無盡的黑暗和絕望。
“你好好查查吧,別讓我覺得你…惡心?!?/p>
葉思仁聽到這句話,心不由自主地瑟縮了一下,就像被無數(shù)根針同時扎入,萬箭穿心般的疼痛。他在攤牌之前不是沒有預想過這樣的結(jié)果,可是卻沒成想到真正面對時會是這么強烈的沖擊和難堪,那感覺就像被人當眾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眾人面前,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