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爸的反應(yīng)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一反常態(tài),既沒有像往常一樣發(fā)怒,也沒有毫不猶豫地將葉思仁掃地出門。多年以后,每當(dāng)她回憶起當(dāng)時阿爸的眼神,心里都會忍不住微微一顫。那是一種極其濃重的哀戚,仿佛是一道沉重的陰影,毫不留情地宣告著對她徹底的失望,那目光就像一把銳利的劍,直直地刺進她的心底。
他只是平靜地說:“夏雄,你會后悔的?!?/p>
然而那時的她,整個人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滿心都是欣喜若狂的情緒,只以為阿爸終于做出了讓步。于是,轉(zhuǎn)瞬間就把阿爸的話和那深深的失望拋到了九霄云外,就好像那些話語從未出現(xiàn)過一樣。
直到離婚那天晚上,她才真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做痛苦。她在阿爸的懷里哭得肝腸寸斷,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那個一直清癯瘦削的阿爸,他的身軀像松柏一樣硬朗,平日里仿佛刀槍不入。他的眼神永遠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可是在那個晚上,他的眼里頭一次流露出悲痛的軟弱。他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歲月的痕跡在那一刻全部刻在了他的臉上。他伸出手攬住自己的女兒,那只手卻抖得厲害,像是風(fēng)中飄搖的樹葉。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疼得厲害,每說出一個字都無比艱澀難聽?!靶鄹纾俏业腻e…是我的錯…”他拼盡全力才勉強擠出一點聲音。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她突然覺得阿爸說的話真的是字字珠璣啊。她是多么愚蠢啊,簡直就是蠢到無藥可醫(yī)的地步。只要葉思仁愿意朝著她張開懷抱,只要他舍得放下臉皮來哄她騙她,她就又會像個沒記性的孩子一樣,好了傷疤忘了疼,把當(dāng)年所遭受的那些苦痛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凈,然后又心甘情愿地跳進他精心準備好的甜蜜深淵,一次又一次地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這個男人啊,他連對婚姻最基本的忠貞都做不到??墒?,為什么呢?為什么她還是像著了魔一樣,像個犯賤的人一樣愛著他呢?雄哥緊緊地咬著牙,心里就像有一鍋煮沸的水,不停地翻騰倒涌著,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憤怒、悔恨、無奈……
過了半晌,她緩緩地松開了咬緊的牙關(guān)。就像開水沸騰到極點之后反而會平靜下來一樣,她的內(nèi)心也漸漸歸于平靜。
既然事情已經(jīng)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事實就像一座無法撼動的大山一樣擺在眼前,最差的結(jié)果也不過就是過回以前的日子罷了。從前那些再煎熬的日子都已經(jīng)熬過來了,現(xiàn)在又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坎兒呢?
阿爸還是有句話說錯了,她才不會后悔呢,她永遠都不會后悔。雄哥的唇角微微翹了翹,開始回想與葉思仁那短暫得如同夏花一般絢爛卻又轉(zhuǎn)瞬即逝的婚姻。其實,那段婚姻也并不是一無是處。
他至少還給她帶來了三個天底下最珍貴的寶貝,這三個孩子就像是三顆最璀璨的星星,照亮了她的世界。他們才是支撐著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全部動力啊,只要有孩子們在,她就有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明天將會又是嶄新的一天。她在心里暗暗地給自己鼓勁,就像在黑暗中給自己點亮了一盞希望的燈。眼角不自覺地沁出了一抹晶瑩的淚珠,那淚珠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弱的光。這次,她沒有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拭開它,而是緊閉著雙眼,靜靜地等待著它慢慢滑過臉龐,然后在臉頰上干涸,就像在等待著一段痛苦的記憶慢慢消逝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