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jiān)查院的轎子和范府的轎子停在一起,下人見狀打著傘來推陳萍萍,范小官及時的松開了手,給另一邊叫她的王啟年招手。
“小官小姐?!?/p>
‘來了來了?!?/p>
陳萍萍本來張嘴想說什么,結果只來得及看到范小官轉身的背影以及她后背淋濕的衣衫,便默默閉了嘴。
過不久范閑就要出使北齊了,范小官坐在小池塘旁邊沉思,她到底要不要跟去。去了就代表半年見不到陳萍萍,不去也不一定能見到。
大腿一拍!去吧,正好可以提前布置一下地方,至于什么地方,以后便知道了。
肖恩被放出來時全部人的眼神不是痛恨就是戲謔,揚言要殺死的陳萍萍親自介紹了范閑,余光掃到了范小官的眼神,那里只有哀傷。
“小官?”
陳萍萍罕見的在眾人面前叫她,范小官眨巴著眼睛低頭已然沒有什么情緒。
去北齊的路上當真多災多難,范小官例外。她自始至終躺在轎子里啃著王啟年順來的桃兒,別提多舒服了。
看著遠處司理理和范閑談話的眼神,突然想自己看陳萍萍有這么惡心嗎,想象了一下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太惡心了。
王啟年以為她咋了,“小官小姐?”
范小官擺擺手撓撓頭上車躺著了,眼不見為凈。
遠在京都的大人物都掌控著范閑去北齊的近況。陳萍萍在密室里澆花,紙條被放在腿上。
“范小官沒動作?”
“是,小官小姐在范閑少爺放走肖恩后什么也沒做,面對燕小乙、上衫虎和北齊圣女的夾擊也無動于衷,仿佛置身事外?!?/p>
“這女子當真讓人猜不透。”
陳萍萍沒聯(lián)想到自己才是那吊人的魚餌。故事都有它預想的發(fā)展,范小官一到北齊就不見了,就給范閑留了個紙條?!铱赡芤ゴ蛞患?,然后失蹤幾天,我相信我們聰明的小范大人一定能救回言冰云,反正暫時我們大概回不去。’
最后還在末尾畫了個笑臉,這讓范閑看的云里霧里的,結果正如她所言,太后生宴回不去了。
“王啟年!”
“到!”
“你趕緊把范小官給我找回來,我倒要問問她是不是拿劇本了!”
“大人何為劇本?”
王啟年在范閑瞪人的眼神里默默退走。他一走出門,擦肩而過一抹熟悉的黑。
“哎哎哎,小官小姐!你可回來了,小范大人他找你??!”王啟年交代完趕緊溜了。
范小官踏進門,范閑立馬指著她說,“宮廷玉液酒!”
哈?范閑發(fā)什么神經,這暗號也太過時了。范小官瞪著雙眼,懵了,做了個你有病的手勢。
“不可能,說!范小官你跟我到底是不是老鄉(xiāng)?!”范閑跟在人倒茶的后面。
‘?范大公子,有病就去請大夫,什么亂七八糟的?!?/p>
范小官并不理睬,她這幾天忙里忙外的,快累癱了。本以為會和大宗師苦荷打一架,結果收拾房子半天太累了,直接攤牌了,雖然是半真半假的謊話。
‘我從神廟來的,你就讓我在這兒有個家吧,求求你了?!e著本子淚眼朦朧。
起初苦荷還不相信,范小官坐下好好跟他嘮嘮,無非是些關于神廟的故事和他們遇到葉輕眉的故事。北齊這塊地真的好,她眼饞好久了,有草地,有山有瀑布的,多適合養(yǎng)老。
自從范小官沒對上暗號后,范閑總明里暗里試探,發(fā)現她真什么都不知道,還有點失望。
回北齊也不太順利,黑夜里范小官看著二皇子的人,長嘆望天,老天爺,她什么時候能回去??!
她向后伸手握住小滿的柄,那是想殺人的預兆。對于這些人范小官真的快沒有耐心了。
腦袋靈光一現,糟了她好想忘了,范閑假死陳萍萍……
范小官又一次悄悄給范閑塞了紙條,惹的那人瞪大雙眼,‘我先回了,你保重啊?!闱臒o聲息的隱于黑暗先一步回京了。
騎馬太引人矚目,所以她硬生生靠的是輕功,趁范閑假死還未傳至京都先到了。也不過是早到一點,她氣喘吁吁的落在了監(jiān)察院,彼時陳萍萍在密室里才看到范閑已死的紙條,他迅速的調轉輪椅,焦急的滑著。
就快到中間時迎面走過來一人,抬手制止。陽光透過走廊看不真切,陳萍萍停下瞇起眼睛,只見范小官重重的吐出一口氣,顫顫巍巍的掏出本子,‘他沒死’。
我快死了,范小官心想,差點兩眼一閉翻過去,跑回來僅僅只是為了不讓陳大院長摔那一跤,也不知道她值得嗎。
時間穿插很緊,不過一會慶帝就會傳喚,字都是范小官到達之前提前寫好的,陳萍萍挪到她跟前還沒仔細看她,范小官倚著墻勉強拄著本子。
‘但是現下你還是要覺得他死了,我說完了,走了?!?/p>
不等陳萍萍反應她扶著墻準備走了,“范閑讓你來的?他要干什么?”
范小官本來打算撒個慌,結果口諭到的正是時候,她看著陳萍萍臨走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就知道這人不讓自己走了。
行叭,誰讓他是范小官看上的人,能幫就幫吧。
陳萍萍一走影子就出現了,他用那冷酷無情的聲音說,“小官小姐好久不見,現在能打一架嗎?”
你看我現在像能打架的樣子嗎,范小官無語怪了,腿軟的快站不住,迅速唰唰唰寫下,‘你們這兒有床嗎?我想躺會兒?!?/p>
這一躺范小官直接睡死過去了?;杌璩脸恋乃珠_始做那些虛無縹緲的夢,秋雨真的很涼,她俯視著刑場,一動不動。這下的好似刀子,要不她怎么那么疼,心里疼身上也疼。
范閑被殺的消息慶帝當然也收到了,陳萍萍整理好心情面圣,便被劈頭蓋臉一頓說,他還有心思琢磨慶帝看樣子不知道假死,范小官既然有時間給自己報信,為什么不借此給咱們這位君主表忠心呢。
隨后范建也急匆匆趕來,他兒子死了當然生氣。陳萍萍像吃了定心丸,他本不該如此相信一個動機不明確的女子。
從宮里回去已至黃昏,一進門他便看到影子倚在一個房間的門外。
“院長,她進去后未出過這個屋子?!?/p>
吱呀一聲門從外面打開,影子看到地上散亂的鞋,眼睛向下把陳萍萍推了進去,隨后從外面關上了門。
地上除了鞋還有襪子,還有外衫,陳萍萍看著滿地狼籍搖了搖頭,輪椅特有的滑動聲響徹整間屋子,但床上那習武之人卻沒有任何反應。
陳萍萍順手撿起離的最近的外衫,垂眼看著床上的女子,她的烏發(fā)鋪了滿床,慘白的手緊抓著被子,皺著眉頭嘴里發(fā)出聽不懂的音節(jié)。
‘疼——’
但聽到的那一刻陳萍萍就懂了,范小官在喊疼。他不知為何心松動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衣衫準備靠近一點。
猝不及防的,范小官突然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把陳萍萍這樣的人都著實嚇了一跳。眼看著床上夢魘的女子終于注意到不遠處的他,緩緩的轉過臉,陳萍萍這才看清她眼底的情緒,害怕和恐懼以及紅的妖艷的眼眶,看似快哭了。
他心驚,還在思索自己從不會哄人,這如何是好?;厣駮r只見范小官咚咚咚的跑下床光著腳奔他而來,在陳萍萍不明所以的眼神中蹲下身抓起他常年冰涼的手包裹在手心里,眼神征征地一寸一寸的在他臉上描摹。
從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一滴清淚砸在了陳萍萍手背,燙得他想抽回手。用不著主動,范小官原本繃直的肩膀瞬間塌了下來,跌坐在陳萍萍腿邊,額頭抵著他的膝蓋平復情緒,細看彎曲的脊背還在微微顫抖。
房間里安靜的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隨后清醒過來的范小官窘迫的耳根通紅,她該如何解釋,如何面對,所以她撒了第二個謊。
抬起頭眼神已經恢復往日的平靜,在陳萍萍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范小官重新站起比了個對不起的手勢,左右顧盼想找她的紙筆。兩人微妙的氛圍讓她有點尷尬,陳萍萍是誰,他心思活絡,略微帶著點安撫說道,“慢慢來,不急,我去外面等你?!?/p>
影子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看到院長出來時心情不是很好,雙手交疊放在腿上,還沒等他問,便已發(fā)現陳萍萍出神了。
到底是沒問什么,只因為范小官出來后本子上寫的那一句,‘你長得很像我愛的人?!?/p>
陳萍萍只是埂了一下,影子看著院長放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覺的抓緊,只覺得這女子是嫌自己活的太長了。
原來如此,原來這就是范小官親近自己的原因嗎,陳萍萍啞然。也對,外頭流傳的暗夜之王,自然不會有人一上來不怕自己。
范小官自認為自己還算聰明,她離開時陳萍萍背著她看不到神情,但能敏銳地感覺到怪怪的,又想不出哪里怪,便安慰自己想多了邁著輕松的步伐回范府。
范閑假死回京她沒見著,等真正算活著回來時那人手指著她,一臉你有事瞞著我的樣子。
“我看你當時那么著急,以為你發(fā)善心去搬救兵,結果就只是為了去給陳院長報信?!好啊范小官,吃穿用度都在范府,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范閑越想越氣,要不是去見陳萍萍時那人說了一嘴,自己還不知道他這個朋友在范小官這里什么地位。
范小官根本沒想到這一層,她啪的合實雙手做出誠懇道歉的姿態(tài)。范閑挑眼看她,“你不會早就被陳院長收買吧?”
范小官這下頭搖的像個撥浪鼓,范閑稍微安心點,“哦那行,你這個月月銀減半啊——”
艸。多么樸素的一個詞,范小官幽怨地盯著男主角。
沒有銀子范小官干活都不積極了,劇情就讓男主去推進吧,她整天窩在臥房乒呤乓啷,等范閑進去時那人卻安穩(wěn)的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真是奇了怪了。
算算時間,應該到了父子幾個家宴的時間了,范小官把玩著手里的物什深深嘆了口氣,范閑啊范閑,真是個苦命人。
這話還是說早了,范小官表情木納地走在去往慶帝書房的路上,口諭是范閑帶回去的。因為沒有這段劇情,范小官在心里狠狠同情自己,完了,全完了,慶帝那深不見底的心思怕是要把自己這個疑似大宗師的人殺掉吧。
進宮不能帶武器,范小官不知自己現在殺慶帝有幾分勝算,秉持著當普通老百姓的道理,她膝蓋骨再硬也是直直的跪下了。兩手舉過頭頂啪的一聲與皇宮的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
由于不能說話的緣故,范小官沉默著,等待指示。
慶帝還是那潦草的發(fā)型,他從折子中抬起頭,“上前來”。
您看我面上是寫著想死嗎,范小官自顧自地站起身躊躇的挪過去一點點。
“嘖”,慶帝不滿,“現在知道怕了,當初在殿前怎么不跪,朕又不吃人,上前來,最后一次?!?/p>
范小官就這樣挪到了慶帝跟前,被他突然起身用筆抬起下巴。
“嗯,長的倒是不錯”,能說出這句話的通常都是,范小官還沒想完,慶帝的話如同一手榴彈扔過來,炸得她體無完膚。
“朕把你許配給太子如何?”
艸,艸,艸。范小官言語匱乏,只剩震驚,她胸口劇烈的起伏,竟忘了自己是在扮演一個冷酷的平民,毫不避諱的與慶帝對視。
那里竟然真的只有對未來兒媳的欣賞,范小官睜著大眼,攥緊手讓自己冷靜,而后快速的后退幾步,跪的比剛才還干脆。
‘草民賤命一條,何德何能,太子乃未來儲君,不敢高攀?!?/p>
那不廢話,他喜歡他親姑姑,什么變態(tài)。范小官心里亂了套,她龍飛鳳舞地在紙上寫字。
“那你的意思是朕看錯了?”
‘不敢,只是草民真的才疏學淺,還是個啞巴,以太子殿下的身份應該能尋到更好的良人,草民惶恐?!?/p>
慶帝許久未回應,范小官咽了口口水。
“哈哈哈看你嚇的,要真是這樣朕看也就算了”,范小官心中一下亮了,結果涼的也快。“不過——朕這話都說出去了沒有收回的道理,如果你真不想嫁,便——”
帝王的聲音冷酷無情,沒有起伏,“跪著回去吧”。
跪著怎么走,那還能怎么走。范小官瞬間明白了慶帝的意思,既要看看自己拒絕的決心還有敲打和羞辱,就算有很強的能力又能怎樣,還不是要臣服于天子腳下。殊不知女子心底倒是松口氣,面上沒有表情,謝恩后便利落地轉身一跪一叩首。身材纖細的女子脊梁骨比誰都硬,規(guī)矩地直起背又俯身額頭扣地。
侯公公送她出去時欲言又止,你說好好一姑娘受這苦干什么。
“怎么樣?”慶帝看著折子沒抬頭。
“奴才看著小官小姐像狠了心了,真要跪到宮門口去?!?/p>
“哼,愿意跪就隨她去吧?!?/p>
“陛下這路途漫長怕是——”侯公公還想說什么,被慶帝一眼刀給制止了。
這皇宮是真大啊,范小官邊跪邊吐槽,絲毫不在意來來往往的下人指指點點。不到一會光潔的額頭紅腫了起來,膝蓋隱隱作痛,但都沒心里拒絕慶帝來的痛快。
路人可能覺得這小姐真可憐,面如死灰的,只有范小官知道自己不笑就這面癱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