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灘水漬混濁,灰暗如塵蒙,似有小蟲漂浮其中。
墻壁坑洼,紅的發(fā)黑的血液涂抹,枯草鋪地,難以言喻的腐臭味溢散。
虛弱的呻吟被徹骨的寒風(fēng)擠走,濡濕的草堆里探出一只手。
那只手不難看出骨相優(yōu)美,可惜外在的皮肉臟污粗糙,指腹處留有針扎的血洞,尚未干涸的血珠墜落,被墊在手底下的干草吸收。
嘩啦啦的鎖鏈聲自隔壁傳來,緊著吆喝的獄卒打開牢門,裝桶的稀粥成為爭搶的對象。
倒地的人黑發(fā)失去原本的秀麗光澤,沾有不明污穢,散亂擋住面容。
紅裙早已破敗,半身裸露,堪堪遮到臀部,青紫斑駁刻印于白膚,厚重的鐐銬鎖住纖細的手腕與腳踝,鏈子一端綁在絞刑架上,束縛其活動。
嗓音嘶啞,喉嚨發(fā)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jié),嗬嗬聲支離破碎。
方才摸出的手先是掙扎著抓握,僵硬的指尖艱難摳住凹陷的小坑,試圖挪動自己,可耗盡僅剩的最后一絲力氣,也沒能移動半分。
隔壁的吵鬧還在繼續(xù),獄卒拎著吃剩的桶,往這邊而來。
咔噠,是解開鐵鎖的脆響,吱呀,是牢門打開的哀嚎,鞋底踩在草莖傳來窸窣動靜。
“喂,死了沒,過來吃飯!”兇惡的招呼撞在身前,為首的一腳踩在那只蜷曲的手上,估計是在用鼻孔講話,趾高氣昂地命令道,“趕緊起來!”
站在他后邊的互相遞了個眼色,向陳牢頭俯首說道,“淤大俠囑咐過小的們……”
話被一巴掌打斷,打頭的堅毅男子臉偏向一處,嘴角愕然流下血,陳牢頭裝模作樣地譏笑道,看不見的尾巴快翹到天上了。
“姓淤的還管上朝廷了?哼,這天朝,葉姓說了算,他一個武林中人,哪來的資格對我等朝廷中人提要求!”
陳牢頭又踢了那男子小腿一下,怒罵道,“還有你們這些吃里扒外的!這牢房里該聽誰的?怎么?抓住這魔頭難道不是為民除害的事,你們還求起情來!?。 ?/p>
男子壓下眉眼,緊繃著臉皮,抿住唇,沉悶地應(yīng)下,余光卻越過陳牢頭,牢牢鎖定在那抹紅衣上,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隱隱有淺淡的嘆息。
陳牢頭已經(jīng)失了耐心,轉(zhuǎn)過頭丟下小塊發(fā)硬的饅頭,冷眼睨了一下,拍拍衣擺就走了。
牢房此刻斷斷續(xù)續(xù)地?zé)狒[,豺狼吞食粗陋的食物,又將不滿撒在弱小的獄友身上,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幾乎每天都在上演生死迫害。
這里,關(guān)的全是死刑犯,或許隔天便會拉出去行刑,被砍掉腦袋,再拖去亂葬崗喂狗。
他們這一身行頭,是牢里監(jiān)管囚犯的一撥人,幾個弟兄對著他搖搖頭,跟上走開的陳牢頭,所有勸說隱沒在無聲的對視中,他只得默默捏緊拳頭。
賀涵,別沖動,你只是個被朝堂拋棄的讀書人,無權(quán)無勢,人微言輕,甚至自身難保,不該在這個舉國歡慶的節(jié)骨眼上壞事。
男子擦掉嘴邊的血跡,快速從懷里掏出一袋包子,塞進某人的懷里,讓其用那截手臂抱住,可他才站起身要走,一只手扒拉住他的鞋面,瀝血的嗓子努力擠壓,妄圖吱個聲,叫這善人拿回去。
賀涵哪懂他的意思,只以為他想出去,看向四周,見其他牢房鬧哄哄地搶食,無人注意這邊,匆匆蹲下身握住他的手腕移開。
黑發(fā),血污,連帶疼痛溢出的淚水,模糊了前方寬闊的背影。
哭不是自己能控制住的,但他不能在人前哭,若是讓天下知道,魔教教主邵危,是個愛哭鬼,那得惹多大的笑話,多沒面子啊。
“我無法帶你走?!辟R涵留下這句話便快步走遠,臨時給牢房重新上鎖。
身處牢獄,受盡刑罰,他如條死狗般殘喘,他是該謝謝背叛自己的心腹,還是該謝謝那位雷厲風(fēng)行,滿身正氣的大俠。
他快死了,沒了功法相護,沒了藥物壓制,淤大俠留在他體內(nèi)的罡氣撕爛了他的五臟六腑,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難得到手異域商販?zhǔn)掷锏陌傧慊?,看來是沒機會享用了。
這般想著,筋脈又是一陣難忍的刺痛,這副身子,曾被人斷言,這輩子都無法習(xí)武,可他照樣憑著一股氣,以卑賤之身當(dāng)上了一教之主,如此來看,自己不比旁人差,自己這一生,也有了一番事業(yè)。
懷里的溫?zé)犭S時間流逝一點點冷去,他感受不到冷了,眼皮沉重到合上,呼吸不再帶著密密麻麻的疼,反而輕飄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