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的，你很喜歡費奧多爾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會蠱惑人心，又像是漆黑的深淵，稍有不慎就會埋沒其中。眼睛是不會騙人的，至少騙不過你，你從他的眼睛中讀出了危險的氣息。人們恐懼危險，是因為危險會帶給他們受傷或者死亡的預(yù)感，但你并不畏懼死亡，同樣的，你也不畏懼費奧多爾的眼睛。

這樣，這雙眼睛在你看來就是最上等的寶石了。

“等您有一天死了，可以把您的眼睛送給我嗎？”你輕聲道：“我想把它裝在劍柄上?！?/p>

你見過很多武器有花里胡哨的裝飾或者圖案，你曾經(jīng)弄過，但很快就掉了。如果是將費奧多爾的眼睛鑲嵌在其中，那大概還是能留存很長一段時間的。

“聽起來是個有意思的建議，我會考慮的?！?/p>

費奧多爾斂眸道，你讀不出拒絕的意味，但福澤諭吉又說“會考慮的”約等于拒絕。

你有些可惜，但這絲遺憾又轉(zhuǎn)瞬即去。

“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他轉(zhuǎn)移了話題。

“什么都好？”

“什么都好。這是‘約會’，還記得嗎？”

啊對，約會。雖然開頭和過程于你而言并不重要，無論怎么發(fā)展你最后都會被費奧多爾來一個摸頭殺，但很顯然，在達到真正的結(jié)局之前，還有好一會。

你思考了足夠久的一段時間，幸運的是費奧多爾也很有耐心。

你仍舊無法想出個不錯的回答，只能把選擇權(quán)交由了費奧多爾：“我不能回去太晚……中也先生和太宰先生會發(fā)現(xiàn)的?！?/p>

你不太能想象地出如果那兩個人知道你私下和費奧多爾“約會”的后果，但潛意識告訴你那大概會是很麻煩的事……

“我的部下幫忙盯著太宰君和中也先生，請您無須擔(dān)心。”費奧多爾輕笑道：“如果您沒什么想法的話，那我們?nèi)タ春０??！?/p>

硬要說的話，你其實并沒有什么喜歡的東西。如果是物件，像是玩偶啊，衣服啊之類的存在，即便再珍惜，沒過個幾年也會不知所蹤或者壞掉。唯一陪著你久一點的也就只剩你的劍了，但你沒那么喜歡劍。虛無縹緲或者太過抽象的東西也不算在喜歡的范圍內(nèi)，只是喜歡一個“概念”的話，你認為那也沒什么意義。

所以，硬要舉例“喜歡的東西”，你更傾向于風(fēng)景。

諸如雨，海，星空……這樣的存在擁有能被觀測到的實體，即便過個幾百幾千年也不會消散。自然在那里，就僅在那里。你擁有與天地同等的壽命，唯有天地本該存在的事物才能獲得與你并肩的資格。

而在你所喜歡的景色中，“?！笔鞘桩?dāng)其沖的。湛藍的，一望無際的，視線所及之處甚至能與天空連在一起。許是愛屋及烏的，你也對一切藍色眼睛的人抱有極高的好感——比如中原中也，還有你很久以前來橫濱遇到的某位藍色眼睛的殺手。

你見過布滿尸體的，鮮紅色的大海，自然也會更加喜歡湛藍的海。

“我曾經(jīng)有一個朋友。”你輕聲道：“他說不希望世界上有戰(zhàn)爭?！?/p>

少年眨了下眼，轉(zhuǎn)過頭來看你。你很少談及過去的事，在一小段人生過去后——比如你覺得自己大概率不會再和這段人生的任何一個人見面的時候——你就會自動忘記這段記憶。只有在和這段記憶有關(guān)的事物呈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你才會從記憶深處挖掘出這段被遺忘到差不多的記憶。

這不是你的異能力，也不是什么與生俱來的技能，只是在漫長的人生中被迫學(xué)習(xí)會的一種，保護自身的本能罷了。

“所以，您怎么想呢？”

“我也不希望有戰(zhàn)爭?！币驗?，有戰(zhàn)爭的話，連這數(shù)千萬年如一日，唯一能陪伴著你的自然也會跟著變化：“但是，這個世界上，戰(zhàn)爭是不可避免的?！?/p>

你參與過戰(zhàn)爭，主導(dǎo)過軍隊，旁觀過硝煙……從很久以前，直到現(xiàn)在。只要有生物存在的世界就必定會有戰(zhàn)爭，生物是戰(zhàn)爭的根本源頭。

“所以最后，我和源一郎分別了。”你輕聲道。

那不是什么多遠之前的記憶，畢竟連福澤諭吉也還沒有變成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至少仍是這個時代的故事。

“所以，您想要保護這一片景色嗎？”

你搖頭：“太麻煩了。”

戰(zhàn)爭是無法被停止的，如果你想要擁有保護下這份景色，那你就得付出你漫長人生中的所有時光來。

太麻煩了。

這樣想著，你聽到了費奧多爾的輕笑。

你不解地轉(zhuǎn)頭去看他，察覺到你的視線，費奧多爾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我很抱歉……只是覺得很有趣。您喜歡這片景色，卻并不想要保護它。您這樣活著，卻并不想要迎來真正意義上的死亡……甚至不想要離開痛苦?！?/p>

“您到底，是在為了什么而活呢？”

費奧多爾對視上你的眼睛，無光的黑眸仍舊深不見底。他善于觀察人，但卻很難從你身上觀測出些什么。在你的眼中，他什么都讀不出來。

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在短暫地沉默后移開視線，再度投向那片海。之后無論費奧多爾說些什么，你都不再有回應(yīng)。

直到太陽從這頭落到那頭，落日出現(xiàn)在你們的視線范圍內(nèi)，費奧多爾才開口。

“我們該離開了，霧星。中也君已經(jīng)開始準(zhǔn)備返程了?！?/p>

哦……好吧，那也沒辦法。雖然你還挺喜歡這樣的氛圍，花個幾年沉淪在這里也不是不行，但費奧多爾明顯不愿意。

“約會，算是結(jié)束了嗎？”

“結(jié)束了。”費奧多爾斂眸道：“您今天開心嗎？”

你沒有回答。

他的手撫上你的腦袋，吹了這么久的海風(fēng)，他的手冰得不像話。你閉上眼，靜靜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但你沒有等來你所熟知的死亡，你等來的只有——落在唇角的一個吻。

你后知后覺地睜開眼睛，費奧多爾已經(jīng)收回了手，正眼含笑意地看著你。

“您是在吻我嗎？”你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問道。

費奧多爾笑而不語。

你無法得到他的回答，自然也無法得知他的想法。你只能憑借著自己的感受，用上福澤諭吉教給你的話——

“對不起，我不喜歡比我小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