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那是無意義的，但我愿為你講述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直到終末。

丹楓第一次見到若伊的時候，便覺得她的模樣像極了月亮。

月亮是溫柔的，若伊從來不會生氣，她會給羅浮的孩子發(fā)糖吃，盡管她的工資不多，更何況或許看起來年幼的人比她的祖母年齡都大（?）

月亮是皎潔的，若伊的道德底線很高，她不會因為饑餓就去搶奪他人隨便買的食物，也不去驚嚇路過的行人。

月亮是堅強的，若伊盡管處境艱難卻依舊保持樂觀(?)看起來她是不怎么靠譜，實際上還是能保證質(zhì)量的，至于她做不到的事……若伊也不會上趕著去接。

月亮是空洞的，她毫無靈魂的色彩，因為上述的一切，都浮于表面，那根本不是若伊。

丹楓擁有一場奇遇，他在仙舟羅浮中遇到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月亮。

月亮是黯淡的，若伊一直都是沒有激情的，她從不對任何事情抱有希望，也不抱絕望，她干脆不想，就像悶在被子里不肯醒的孩子。

月亮是分陰暗兩面的，若伊永遠(yuǎn)都那么矛盾，她像個久經(jīng)世事磨礪的大人，又像個不帶心機的少女。她多變，她善變，但是她完全不清楚她的變化。

月亮是……死寂的，一如若伊的眼睛。

每當(dāng)?shù)髋c她對視時，總會想起傳說中的月亮有坑坑洼洼的表皮，在宇宙中，月無聲漂泊著，而身上的諸般生靈早已死絕在幾十個琥珀紀(jì)前。

她笑著，只是眼睛從未笑過。

丹楓忽然覺得飲月君的名號是多么和洽，不，他忽的想起人們愛將他比作冷寂的月了，于是他的心中一陣竊喜。

是的，整個羅浮，不，是整個宇宙，這么大的世界，他遇上了他的同類，是多么的有緣分——

可是若伊在羅浮，不過像一顆渺小的星星，她太遠(yuǎn)了，以至于丹楓瞧不見她如月般身處海淵，聽不見她在幾十億光年外的呢喃細(xì)語。

而告別，他幾乎不去想告別的事情，如今若伊與他不和，離別時還會跟他打招呼嗎？

他一概不知。

丹楓寧愿他未曾與若伊相見，就這樣糊涂地度過一生，再轉(zhuǎn)世，永無止境。

同病相憐的，他的腦袋中冒出這個單詞，又想發(fā)笑起來。

沒有自由的，難道也能算是病嗎？他們長生，他們有強大的能力，他們受人尊敬，他們……

如果一切都是那樣的話……可是如果未來沒有若伊，若伊的未來沒有丹楓，那好像也沒什么大問題。

然而……然而……

他憑什么不能再為他自己活一次?就像當(dāng)年選擇加入云上五驍一樣，難不成歲月還能叫他失了勇氣？優(yōu)柔寡斷可不是什么好方法，尤其是在表白這門學(xué)問上(?)

所以他理直氣壯地拜訪劍首府，再雄赳赳，氣昂昂地把另外的云上四驍關(guān)在若伊借宿的屋子的門外。

并貼心地將房間隔了音，笑話，到時候不隔音出門一看大街上全是飲月君表白音頻，要是失敗……那就更有戲劇性了。

至少，起碼，獲得若伊的針鋒相對，丹楓可是羅浮人中的唯一一個。

月亮是特殊的，若伊就是特殊的，因為她很特殊，丹楓看見了她的特殊，并喜歡上了她的特殊，并暗示了她(丹楓視角)，所以丹楓在若伊眼里也是特殊的。

丹楓……

若伊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新學(xué)的，難不成是你又被叫來傳話了？

若伊倒是希望這樣，她不愿卷入情愛紛爭，尤其是對于有些心動但是又無法做成的事情，不如不要發(fā)生。

更何況，她和丹楓才認(rèn)識多久？不過是……對質(zhì)過，共飲過……啊呸呸呸什么歲陽，她跟他關(guān)系明明不好。

丹楓……的確有事。

若伊什么？

若依想，不過就是一些小事……

直到丹楓開口說出的那四個字。

丹楓我喜歡你。

若伊覺得靈魂的凝固就在那一瞬間。

一切偽裝，怯懦，逃避，都是無謂的，她忽然想發(fā)出一聲恥笑，是的，丹楓喜歡她，可是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這是無用的，毫無意義的，沒有價值的……

若伊死心了。

她的笑容裂出一道縫來，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的第一次破防，盡管她不知道為什么。

她感到一陣無名的憤怒。

若伊什么都準(zhǔn)備好了，就等著挖持明族的墻角，結(jié)果你告訴我——你喜歡我？你怎么不早說！我人都安排好了打算施壓，你告訴我你喜歡我？

于是若伊還是要去選擇她不喜歡的選擇，再一次得到再失去。

是的，這樣很有意思嗎？這樣逗她很有意思嗎？！

若伊……

若伊你認(rèn)真的？

若伊是個極為矛盾的人，她也沒指望有人能喜歡她，畢竟她瞧起來有些無趣，有些內(nèi)向……她的心中還藏著一個驕傲的她。

若伊依稀能記起，在海淵四織者勇往直前的年代，她每天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有些希望就樂觀，她甚至偷偷去舞臺上唱過歌劇——

她拍照，她寫日記，她培養(yǎng)興趣愛好，百姓愛戴她，世界祝福她，她永遠(yuǎn)都不用為生計所困擾!

直到糾纏的雨洗刷去過往的一切，而她只能任由漩渦將其卷進漆黑的下水道。

那沒什么有意思的，她這么勸慰著，不過是老黃歷了，怎么能與未來同日而語呢？可是未來也沒意思。

那就沒意思吧，沒意思就沒意思，不回來的就不回來，她就她一個人過活著，能留下點什么就留下，不能留下那就不留下。

可是，丹楓說了什么？

她怎么能不孤身一人呢？難道她就要眼睜睜留下一地雞毛嗎？

丹楓不知道他留不留得住，可是若伊自己知道，所以她看著丹楓充滿希望，她也要跟著絕望了。

若伊……我該怎么勸你呢？

丹楓不妨試試。

丹楓……

丹楓對他自己還是有著信心的，什么都不去挽留，那肯定得不到，什么都去挽留，說不定呢？

丹楓并不自戀，但他的確更加喜歡月亮了，因為若伊。

若伊不想說話，她想先死死看。

丹楓不在乎什么昭錦不照的，但他對若伊的好感是真實的，就像從卵里帶出來的一樣，而若伊也覺著丹楓的語調(diào)莫名有種似曾相識燕歸來之感。

他只是表明他的感受罷了，喜歡一詞，本身就是極為廣泛的詞語，有時候，說出自己的想法比起若有若無地猜忌更加有用。

丹楓知道這不一定會成功，但至少，也要叫若伊給他劃分在一個特殊的地位之中——只有三年，愈快愈好，否則悔恨都不知要怎么一筆寫下去。

若伊……總要定個期限吧。

最后，她只是問了期限。

對于若伊來說，她是有私心的。盡管說好的來羅浮探刺敵情，實際上，白鴿庭的人都知道是她想出去玩了，故此也不急著找她——

她的心一直都是糾結(jié)的，一方面，她認(rèn)為她該飄然離去，不留一絲塵埃，一方面，她又覺得那樣莫過于太遺憾了，這兩種態(tài)度最終促使她什么選擇都不做，靜看局勢變化。

是的，一切隨緣，若伊如是想道。

丹楓三年。

三年，距離若伊將要歸去的時候，或許約摸還有一千零一夜，偏要打個比方，便是皇后留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待著暴君聽，叫他莫要離去，莫要離去。

即使丹楓不是皇后，無需為生而擔(dān)憂，但他也有屬于自己的私心。丹楓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喜歡的當(dāng)然要多得，如果月光平等照耀大地上的一切，他便會乞求，亦或是挑唆其給予他特殊的光芒。

是的，特殊的，不是對歷代飲月君，也不是對所有龍尊，而是對丹楓的特殊對待。

若伊靜默著，未曾有一聲言語，她低聲嘆氣，又轉(zhuǎn)而說起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來。

正如她的存在本身。

她的思緒像是夏夜里被臺風(fēng)吹得七零八散的樹葉，努力揀出一兩點為什么的原因出來。

若伊我來為你講個故事吧，聽完之后，你再做打算。

若伊必須回到海淵，無法改變，不得改變。

她是真的要撬持明族的墻角，不會動搖，也永不動搖——

事實無法改變，若伊真想一把把幾個月前的自己甩回海淵，把羅浮從適合的選項里刪除。

盡管她不再會和丹楓相遇，盡管她不再會和云上五驍有聯(lián)系，盡管……盡管……

……盡管她十分不愿意。

若伊很久以前，海中誕生了一個生靈，她沒有朋友，沒有同類，只有無盡的孤獨陪伴著她。

若伊所以，在某一天，觀察過海中許許多多泡沫的她選擇用力量造出了她的同類——名為人類的物種。

若伊可是，沉重的代價也如約而至，由于虛數(shù)和量子的相互排斥，使海淵人無法在海中寄居，亦無法停駐在樹上，他們成為了世界的棄子。

若伊為了改變這一切，第一個若伊，一切禍根的來源，選擇用自身沾染虛數(shù)的代價開辟出海淵，于是，我和他們得以在那兒茍且偷生。

她就像在講故事，一個屬于旁觀者的故事，一個永遠(yuǎn)都是一個結(jié)尾的故事。

丹楓沒有生厭，他靜靜聽著，就像在傾聽整個世界。

他想，那還不錯，故事總會到達(dá)盡頭，幸好若伊還欠他一千個故事要講，真好。

可惜故事尚未結(jié)束，童話的結(jié)尾如美夢般幻碎。

丹楓又何嘗沒有隱瞞呢？從開頭開始，他就從未透露有關(guān)持明的一言一語，正如若伊說不出她想要對標(biāo)持明一樣。

他們心懷鬼胎，他們兩情相悅。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