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只迷茫中徘徊的鴿子,而我是在地上傻傻仰望她的麋鹿,真是奇怪,叢林有那么多樹,天上有那么多美景,我們一眼就瞧見了對方,于是她在天上盤旋著,叫我琢磨不透心思,我將樹葉當做長長的紅毯,等待她的抉擇。
古海仍舊平靜無波,丹楓走到附近的臺階上,不知在等什么。
萬物于此暫停,除了海浪聲在耳邊呼嘯著自由的蕩漾,直到何處的量子凝結成實體,逐漸能夠辨析出輪廓,模樣,誰人。
丹楓你想好了?
前面站著的人不說話,左右看著,干脆坐到了臺階上。
若伊沒想好,但是我覺得這輩子也想不出來,所以干脆來了。
若伊沒有看丹楓,也沒有看任何叫她覺得心如亂麻的東西,她直勾勾看著古海,就像一個落在地上的葉子,呆呆望著天空。
她本想倒數(shù)十個數(shù)再跟丹楓說些什么,可十個數(shù)后,她還是什么都說不出,于是她又數(shù)了五個數(shù)。
丹楓等著她的回答,若伊總會由古海聯(lián)想起他的衣袍,其次是他的眼睛。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故此,若伊時常會盯著陌生人的旁邊看,她討厭別人從她的眼中窺見些許什么,也恐懼自己在他們眼中看見什么。
她是有些心虛的。
那些憧憬,仰慕她的人,或許會對她的遲疑失望不已,那些厭惡,刺激她的人,或許也會對她的懦弱嘲笑不已。
她不敢去問,也不愿去知道,她想要的答案若非是別人自己說出,她便將疑慮死死捂在心口了,誰也不知道,她就在長久的孤寂中獲得半分不被人關注的安寧。
是的,丹楓真的喜歡若伊嗎?他喜歡的是她的什么?又或許,若伊自始至終也沒被人看透過,除了白鴿三織者,而如今他們走的走,散的散,也沒再回來。
若伊真是難說。
思考這種事情,為什么要出現(xiàn)在她的身上呢?她寧愿變成一件永不上心的石雕,就像那個飲月君雕像一樣,省去那些人生路上的挫折和麻煩。
若伊人生還是麻煩多。
她發(fā)出如下感慨,不再出聲。
丹楓既然如此,若是回到過去,你還會選擇前往海淵嗎?
丹楓望著那個孤獨旋轉的月亮,即便表面多么荒涼,她總能反射出柔和的光來,她將光芒撒向夜晚,有時也會為自身不能發(fā)光而迷茫,但這不妨礙她的耀眼。
她選擇成為億萬恒星中反射光芒的那個,便值得受人尊重敬仰了。
若伊我想……
若伊我后悔過。
的確,她也曾設想如若從未來過海淵會是什么樣子,但那不會是若伊,也不會是若伊內(nèi)心所希望的樣子。
丹楓那你何不逃離海淵?
最后,她站起來,走近古海,終結了這個話題。
若伊我大概會吧。
她一定會的。
若伊喜歡海淵,若伊喜歡自由,但是個人的自由比起一個集體的幸福,顯然力量太過微渺,自私是好事,但一個地方若全是自私自利的人,那便是大災難了。
所以,若伊作為示范者,又怎能因為死而逃避呢?她無法愧對任何人,選擇愧對自己也不是自我折磨,在某種意義上,她的死是有意義的。
丹楓可以接受他為族群犧牲,也能接受若伊的選擇,只是……
有些事明明知道真相,理解意義,還是會對此感到不愿,甚至無可奈何。
人生多的是岔路口,有時候遇到了合適的人,也不一定在合適的時機,在合適的時機,也不一定有在一起的運氣。
每一次踏出都是一場未知的豪賭,鋪墊出命運多舛的未來。
丹楓需要我提醒一下嗎?古海不允許游泳。
丹楓看著若伊好奇地走進古海,往古海下的幽深遺跡里去望,于是他別扭地提醒,其實也能帶若伊下去,不需要游泳。
若伊并不領情。作為純粹的觀賞者,她還挺喜歡這里的,有海浪,沒有喧囂……
作為代行者,她一定會想著這些能賣多少錢,做什么實驗——
那多費腦子。
若伊我不游泳。
她一邊解釋,一邊觀察著水里輝煌的建筑群。它們在水中靜默,獨自孤立了整個世界。
回看歷史的時候,總會有種莫名的錯位感和唏噓,有多少人在里面真實地活過,又死去,只留下無神的建筑獨自面對泥沙,海浪,時間。
若伊這底下,就是你們的遺跡?
她望著水下扭曲又縹緲的建筑,古海就像一面鏡子,折射出過去的模樣來。
美啊,但她還是想拿來放到海淵的研究室里給人們研究,物盡其用,收藏多沒意思。
但這是持明族的,她可不敢明搶——暗奪也不容易,畢竟不能薅人家底太過分,把人家惹急了狗急還能跳……
咳咳,是比喻,比喻。
丹楓是的。
丹楓沒說的是,以若伊的做法,要是旁邊有人,早就將她送到將軍府去處理了,他又忽然想起若伊初次與他談話的原因,要是她早些來古海,說不定無需經(jīng)由他,就能見著將軍。
所以啊,命運有時會捉弄人,但丹楓不覺得錯失若伊是什么好事。
他琢磨著,其實以他們的狀態(tài)而言,在水下呼吸不成問題,然而在他思索的時候,若伊便早就坐回了那層臺階。
若伊你不坐?
華貴的衣服實際上不怕臺階的臟污,只需要用力量清潔一下,理論上也能干凈如初。
說罷,她又有些后悔了,于是不再說什么。
如果只是以陌生人來看,若伊不算是熱情的那種e人,這么說確實有點冒昧——
但不妨礙丹楓覺得他們是戀人。
丹楓嗯。
丹楓本想表達的是我當然來坐,當然說不出口,只回了個“嗯”,誰知弄巧成拙,若伊倒是真以為他不想坐了怎么辦?于是乎,他又快步上前,占了個位子。
若伊望著四層臺階的邊緣,她正好坐在第二階,丹楓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著坐過來,顯得擁擠了許多。
若伊覺得這樣子頗為充滿喜感。
如果她代表的是海淵,丹楓代表的是羅浮的持明族的話,她早就會把整個樓梯占去,再把丹楓擠下來——
幸好,他們?nèi)缃裰皇莾蓚€名為丹楓和若伊的人,沒什么要芥蒂的。
若伊你們聚會的時候,這么坐,難怪臺階那么新。
若伊是這么想的:云上五驍聚會時湊一堆不足為奇,這些臺階那么寬闊,還像是新的,顯然極有可能是特意被加寬過的。
丹楓沒有,只是比斗時砸碎了一些。
那次是個艷陽天,鏡流一劍劈了四層臺階,差些把龍師氣進ICU(丹楓快樂版)。
不過現(xiàn)在正是晚上,夜色溫柔,也不存在什么聚會比斗,只有兩個人。
丹楓借著視力好的緣故偷偷瞧著若伊的表情,她恍然大悟,于是她的眼眸中多了幾分笑意。
丹楓攀附著她的那絲笑意,牽上了她的手。
若伊本是遲愣的,她感到什么東西活過來了,一如往日里摯友為她梳發(fā)的感受。
每當摯友的手碰上她的頭發(fā)時,她就覺著每根頭發(fā)都像溫暖的絨毛,她喜歡,又不便說,于是就在那坐著,將滋味吞到心里細細咀嚼。
于是,在夜色的加持下,她便覺得丹楓也瞧不見她的表情和感受了,她假意裝著僵住(又或許是真的僵住,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什么都沒動。
他們就這樣坐著,直到朦朧的天光從海平面上散出,朦朧的夜色去了,溫柔仍在心中不散地徘徊著。
一如跨越千年的約定,在很久以前,有兩個人舉起葉子,瞧了又瞧,卻還是看不透對方究竟來源于何處。
那是段不可逆的遺憾,而在那之后,命運卻將另外兩人順水推舟湊合到了一起。
心靈如此寧靜,靈魂如此澄澈透明。
多好的夜晚,有兩個人相互諒解,有兩群人徹夜不眠。
盡管他們各懷鬼胎,起碼擁有短暫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