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里很棒對吧?”維利歪著腦袋看著她,隨后蹦跳著朝人多的地方跑去。
這里的人實在太多了,萊拉雖被熱鬧景象吸引,卻也不得不追上維利,免得他跑丟。
萊拉一邊喊著維利的名字一邊在人群中擠來擠去,她時不時能看到維利的衣角一閃而過,明明知道他離自己并不遠,但熙熙攘攘的人群與嚴重被影響的視野還是讓她感到慌張。
“維利!你在哪兒?。俊?/p>
帶著顫抖的呼喚聲被人群淹沒,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見,更別提有一段距離的男孩了。
萊拉不知不覺紅了眼睛,焦急地試圖加速往前擠,她已經(jīng)開始對這熱鬧的街市產(chǎn)生恐懼了。
忽然,她又看見了那片熟悉的顏色,是維利的袖子,那個身影停在原地了,這里的人似乎也不那么多了。
心下焦急,萊拉快步追上,那確實是維利,此時他正站在一個畫畫兒的攤子前,與什么人攀談著,那樣子似是熟稔。
“維利!”
萊拉大步走上前去拽過維利,扳著他的肩膀把他轉(zhuǎn)過來面對自己:“你跑那么快做什么?這里人這么多,你跑丟了怎么辦?你知道我有多著急嗎?”
男孩干巴巴笑了兩聲,尷尬地拍開姐姐的手:“好了,萊拉……我又不是小孩子啦,不用太讓你操心的……”
“不讓我操心?哈,最好是這樣!”
注意到維利一直偷偷瞟向身后,萊拉越過他看去,竟是風與他的幾個同伴。少年人的神情疏朗愉悅,仿佛不久之前那種深沉感慨的神色從來不曾屬于他一般。
“唔……風,晚上好?!比R拉心跳漏了一拍,尷尬地打招呼。自己竟然在認識的人面前訓斥維利,實在沒有顧及他的面子,回頭得道個歉才是。
少年似乎并未察覺,大大方方地回應了她。
“晚上好!好巧啊,帶著姐姐來逛了?”他這話是在跟維利說。
“下午來的時候就聽說晚上更熱鬧,我與萊拉來散心?!本S利笑嘻嘻道,“你也是呀,出來玩嘛?!?/p>
風點點頭:“嗯,約了幾個朋友來玩,一起嗎?”
他身側(cè)的同伴其中有幾個向萊拉揮手打招呼,比起村民們面對自己時的拘束情態(tài),還是少男少女們的友好更讓萊拉感到自在。
不過,她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處違和——那群愉快攀談、玩鬧著的青年中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雖也在聊天,但臉上的表情比其他人僵硬,那故作歡快的語調(diào)也十分不自然。正是上午被撞見欺辱荊的其中一人,那個差點被萊拉塞了滿嘴泥巴的。萊拉瞟了一眼那人的左臉,有一片淺淺的紅色痕跡,顯然是剛剛消腫沒多久。
那一定是被風打的了,萊拉默默想,果然不是認錯人了。不過,原來他竟然是風的朋友嗎?
維利還在笑著與風聊天:“我也想和你們一起玩呀,可是我現(xiàn)在要帶萊拉畫肖像?!?/p>
青年中有人調(diào)笑:“小不點兒,你能跟我們玩到一起嗎?”
維利不理不睬,抖開那卷空白的畫布,小眼神兒亮晶晶地扭頭看向畫攤子的攤主:“叔,記得我不?這就是我姐姐,你也給她畫一張唄~”
畫畫那人滿臉胡茬,看起來卻不顯得邋遢,叼著根牙簽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齒:“記得,這能不記得?來,小姑娘,這兒坐?!?/p>
他將擺在畫架正對面的凳子拍得“啪啪”響,又從維利手里接過畫布擺正放好,埋下頭從布袋口上挑揀出一支鉛筆頭。
萊拉本來不想畫,她想推脫說是維利自己決定的,但看對方已經(jīng)擺好了架勢,也不好意思拒絕了。偏偏這時,風也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交代幾句讓同伴的青年先離開,自己留下來看個熱鬧。
萊拉感覺胳膊有些發(fā)僵,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有些尷尬地筆直坐著。
她不喜歡畫像,之前在家里時也畫過一些,她都不喜歡,不愿意掛在墻上,就都收了起來,只留著家庭畫像。她不喜歡畫像,一來是因為覺得沒有意義,二來是覺得自己不適合畫畫像,畫中的自己總是死氣沉沉,沒有那股活泛勁兒,好像畫中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一樣。
對面的畫師坐姿隨意,動作看起來很是嫻熟,仿佛寥寥幾筆就能輕松勾勒出一切事物的輪廓。
這段時間對于萊拉而言十分煎熬,就在她臉上的笑容快要崩壞時,畫師取下了畫架兩端固定用的夾子,將那有些泛黃的畫布遞在她手里。萊拉終于長舒了一口氣,肩膀也放松地垮了下去。
旁邊的兩顆腦袋齊齊湊過來,萊拉也抻展畫布,歪著頭打量。
畫像并不精細,與晝城的畫師風格大相徑庭,甚至于有些潦草,卻準確地抓住了人物所有的神態(tài)與特點,連萊拉當時尷尬的眼神都有展現(xiàn)出來。
她感覺挺滿意,卷起畫布扎起來,與畫師告別。
畫師硬是不肯收下那幾枚銅板,萊拉趁他不注意塞進了他的布袋中。
“這叔畫的還真好?!憋L笑看向維利,眼角余光卻在萊拉身上停了一會兒,“誒,你是不是也有一張?拿來我看看?”
維利擺擺手:“嗐,留帳篷里了。”
風倒也無所謂,四處張望著尋找起他的同伴來。萊拉看到,不免再次想到了那個曾欺負過荊的青年,他想問問風,卻又覺得沒什么值得問的,也不太好開口。
她隨手將畫卷塞進維利懷里,看到附近有不少小吃,轉(zhuǎn)頭看他:“有什么想吃的沒?”
“要請我吃東西?真的???!”維利眼睛一亮,毫不客氣地一把抓起萊拉的手心甘情愿地替她抱著畫,“走走走走走!那個小風哥啊,你找你朋友玩去吧,我們走了哈~”
萊拉用足夠的銅板喂飽了維利與霜子,收獲了兩個開開心心粘著自己的腿部掛件。
那天的夜風有些涼,熱鬧的攤位家家燈火通明,被點亮的燈籠中有火苗搖曳,溫暖又歡快。
~
臨離開時,他們又遇到了風。
少年人逆著已經(jīng)不太擁擠的人流向他們走去,將手中的糖畫遞給萊拉。
“你們…是要走了么?”
萊拉點點頭。
“呃,不,我不是說散花市,我是說……”少年的神情難得地顯得有些窘迫,“你們要離開霜村了嗎?就是……明天,你們就要走了嗎?”
萊拉再次點頭,遲疑了一下,補充道:“是啊,像利伯說的那樣,去國都,明早出發(fā)。”
“嗯……”
二人忽然同時垂眸不語,一種奇異的情緒似乎隔絕開花市的熱鬧,獨獨籠罩在他們身上。
維利笑嘻嘻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氛圍:“怎么啦小風哥,還舍不得我們呢?”
“是啊,是有點?!憋L毫不掩飾,“這輩子好容易能見小神仙一回,當然舍不得了?!?/p>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風在自己繁瑣的衣服口袋里一陣摸索,掏出一枚半圓形的墜子,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顏色如血一般熱烈,質(zhì)地又十分溫潤。他的手在半空中短促地頓了頓,似乎是猶豫了一下,隨后鄭重地將那枚墜子放在了萊拉手心。
他音量驟然變小,用幾乎低不可聞的生意咕噥著:“也許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了,就當作是留個紀念吧,這個是……是護身符?!?/p>
萊拉以為他的遲疑是舍不得,又見那墜子確實很珍貴的樣子,下意識想要推拒,被風攔著了。
“好吧?!彼πΓ瑳]有拒絕第二次。歪頭思索片刻,像是在回憶自己有什么可以等價交換的東西。沒一會兒眼前一亮,伸手取下自己的一對耳墜,灰白色半透明的珠子泛著月亮般的光澤。
“晝城的料子,其他地方可找不到了。你也許用不上,不過……留個紀念嘛?!?/p>
維利驚訝地挑了挑眉,但并未表現(xiàn)地太過明顯,他取笑道:“交換這些有什么用?多年后翻到東西,怕是都不記得這東西是怎么來的哩!”
萊拉眼中滿含著笑意看向他:“依你說,要怎么記?。俊?/p>
“不如來點實際的?!本S利嘿嘿一笑,“小風哥請我吃過很好吃的點心,今后我一吃點心,準能想起他!”
聽他這么說,兩人也跟著笑。萊拉看向手里捏著的糖畫:“好吧,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想法?!?/p>
三人愉快地聊著,走上返回村子的路。花市溫暖的燈火離他們越來越遠,逐漸踏上了月光鋪就的小道。
臨近岔路,笑聲逐漸平息,雖沒有人主動說,可一種離別的寂寞還是蔓延開來。沉默良久,萊拉主動打破寂靜。
“那么……再見?”她平靜地直視著風,“有緣的話,我們還會再見的?!?/p>
維利點頭:“等我們回去的時候還會經(jīng)過這里,說不定還能再見呢。”
風呼出一口氣:“好吧,看來不得不告別啦……再見啦,有緣再見?!彼D(zhuǎn)身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又忽然扭過頭。
“嗯?”萊拉疑惑地歪歪腦袋。
“再見,維利?!彼洲D(zhuǎn)過視線看向男孩身旁,語氣猛地低落下來,“萊拉……再見?!?/p>
這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叫他們的名字,而不是充滿玩笑意味的“小神仙”。
萊拉不禁莞爾:“嗯,再見,風?!?/p>
維利踮起腳尖揮手,他們站在原地,直至目送少年的背影沒入夜色。
姐弟二人緩慢地動身,向著他們落腳的帳篷方向走去。萊拉一點一點嗦著手中的糖畫,糖畫不大,可她已經(jīng)吃了一路了。
維利湊過來:“萊拉你不是不喜歡吃太甜的嘛?給我吧給我吧,我?guī)湍惴謸??!?/p>
說著便伸手來搶,萊拉急忙躲過。
“不給,你今天晚上吃太多了……”
維利趕忙加快腳步追上她:“真小氣,本命首飾說送人就送人了,現(xiàn)在卻連個糖畫都不給我吃,我可是你親弟弟??!”
“廢話,你沒看到他那個護身符看起來有多昂貴嘛?拋開價值不談,他能貼身保管肯定是意義非凡的,我當然要盡量做出等價的交換了?!比R拉說著,下意識朝懷里摸了摸,那塊半圓形的墜子,此時正和霜子一起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那里呢。
月光照亮著的小路,兩道身影越走越遠,越來越小……
“真的不用我?guī)湍惴謸幌聠幔俊?/p>
“……我要記住他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