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亭中,章崧看向不遠處的官道,不緊不慢
章崧令堂乃顧尚書掌珠,昔日是盈公主的教習女傅,將她從三歲照拂到十歲,你少年時在也常和公主見面,說聲情同兄妹也并不為過。令堂臨終之前,曾囑咐過你務(wù)必要照顧好公主;而公主甘愿舍身赴安之前,提出的唯一條件,也是要赦免你的罪過。
他一停頓,看向?qū)庍h舟
章崧丹陽王向來和公主關(guān)系淡薄,眼下又對帝位勢在必得,你覺得,他會允許公主平安到達安都嗎?”
寧遠舟端著茶盞的手終于一顫。
章崧微微傾身,向他耳語
章崧老夫其實并不在意你是否能救出圣上,只要你能平安護送公主見到他,問他要到一封傳旨于皇后腹中親子、爾后由我監(jiān)國的圣旨就行。”
寧遠舟攥著茶杯,依舊沉默。
章崧坐直了身體,眼神一厲,
章崧如果你還想拒絕,老夫現(xiàn)在就讓公主去死。”
他說得平淡又陰狠,甚至故意提高了音量。亭外元祿和如意,寧遠絳都聽得一清二楚,同時看向?qū)庍h舟。
寧遠舟面色一沉,抬眼看向章崧。
章崧也看著他,正色道
章崧公主若死在安國,自然是安人的陰謀,公主若死在國內(nèi),那就是丹陽王企圖篡位的鐵證。老夫?qū)φl坐龍椅并不太感興趣,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挑戰(zhàn)我掌控大梧的權(quán)利?!?/p>
他抬手一指遠處,只見煙塵滾滾。正是大隊人馬行經(jīng)之處。
章崧這會兒公主的車駕正好經(jīng)過西郊山坳,只要我放出鳴鏑,埋伏的人馬上就會點燃火藥。寧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向來沒有什么耐心。十,九,八……”
他身邊的侍衛(wèi)彎弓搭上了一只鳴鏑——鳴鏑傳音,是動手的信號。
章崧盯著寧遠舟,似在同他比拼定力。
章崧六,五……
元祿和寧遠念終于按捺不住,突然暴起攻向彎弓士兵,企圖搶奪鳴鏑。那侍衛(wèi)察覺到他的動靜,閃身躲避。然而慌亂之中手上弓弦竟就一松。
鳴鏑破空,劃響天際。
只聽遠處一聲巨響,地動山搖,煙塵滾滾而起,鋪開近有一里之廣,草木道路盡數(shù)淹沒其中。
眾人無不震驚。
元祿雙目赤紅,青筋暴起,氣怒交加地沖向章崧,怒斥
元祿你殺了公主?她才十六歲!”
卻被如意和寧遠念一把按住
任如意(任辛)冷靜點,公主應(yīng)該沒事?!?/p>
寧遠念(當初看電視的時候就挺磕他們兩個,唉,要不是元祿死的早)
元祿猛地一怔,順著她的眼光看去,只見寧遠舟仍然穩(wěn)穩(wěn)地端著茶湯,絲毫不見驚惶。
章崧瞇眼
章崧你倒沉得住氣。
寧遠舟微微欠身
寧遠舟畢竟相國剛剛才說過,沒有經(jīng)過多方驗證過的情報,就是個屁。單憑一句威脅,就想讓寧某相信您會殺了公主,實在是太兒戲了些?!?/p>
西山山坳,使團車隊人亂馬驚,車輛橫斜——適才一聲巨響,煙塵滾來。不但驚了馬匹,人也都嚇得不輕,此刻一團混亂。
楊盈初次出門,遇到這種意外嚇得抱著耳朵尖叫。偏偏受命照顧教導(dǎo)他的女官明女史也并不是個沉穩(wěn)決斷之人,不但絲毫不能安撫她,反而自己也嚇得驚慌失措。
幸而隨行長史杜長史品行端方沉穩(wěn),帶著眾侍衛(wèi)努力控制住驚馬。此刻巨響平息,立刻到楊盈車前稟報:
杜長史殿下請勿驚惶!只是前面的山道上有山石崩落而已!”
出使儀仗所用的車馬是作宣威之用,華蓋蔽頂,四面并無遮擋。便于觀拜之人瞻仰使者姿容。
護衛(wèi)士兵們眼見使者撲進女官懷中嚇哭,紛紛側(cè)目。
明女史尷尬至極,小聲暗示。楊盈這才警醒,立刻坐正,重新裝出男子姿態(tài)。
風雨亭中,寧遠舟平靜地看著章崧
寧遠舟若我猜得沒錯,您確實埋伏了人在途中,但不過也只是想偽造丹陽王企圖謀殺公主的證據(jù),以期日后所用吧?”
章崧緩緩鼓掌道
章崧洞見如燭!現(xiàn)在老夫越來越覺得當初不該選趙季去執(zhí)掌六道堂了。
他嘆了口氣
章崧好吧。
便端正姿容,站起身來,正對著寧遠
章崧若我放棄威脅,僅僅以一個普通梧國百姓的身份請求你護衛(wèi)公主和十萬兩黃金安全赴安,贖回圣上,你可愿意?十萬兩黃金,是我國兩年歲入,若安國拿了贖金還不放人,大梧不單將人財兩失、再蒙國恥,群強環(huán)峙之下,亡國也在旦夕之間!”
他深深一禮,鄭重道
章崧章崧雖是世人眼中的權(quán)臣奸相,但仍不忍同胞生靈涂炭。寧大人,請你看在同為梧人的份上,受章某所請!”
寧遠舟顯然已被打動了了,卻仍是沒有說話。
章崧還有一事——你可知護衛(wèi)圣上而被俘往安都的天道道眾,已經(jīng)全數(shù)身亡了嗎?”
寧遠舟震驚地看向剛才答話的六道堂緹騎,似在求證。
丁輝低聲道:“因為戰(zhàn)事阻隔,安國各分堂的聯(lián)絡(luò)一直中斷,前幾天,才陸續(xù)打通。今天早上,安都分堂傳來消息,說天道被俘的兄弟,因為傷重難冶,已經(jīng)全數(shù)殉國了……”
寧遠舟柴明、石小魚他們呢?
丁輝道:“柴大哥早就在天門關(guān)陣亡了?!?/p>
寧遠舟閉上了雙眼,元祿也紅了眼圈。四面六道堂眾人,也有不少人偷偷地抹了抹眼淚。
章崧可惜,他們現(xiàn)在在世人眼中,不是英雄,而是叛徒。”
寧遠舟霍然睜眼。
章崧回頭示意,丁輝便呈上幾張貼文和奏章。
章崧將東西一份份遞給寧遠舟,
章崧這是在我軍退守的瞻州發(fā)現(xiàn)的無名揭貼——六道堂賣國,傻皇帝遭殃。這是今日虎峙騎送往朝中的奏章,文中直指天道護衛(wèi)軍前擅權(quán),與安國勾結(jié),以致圣上蒙塵……”
元祿胡說八道!
寧遠舟瀏覽之后,將那些文件撕得粉碎。
章崧你撕得了它,撕不掉天下人悠悠之口。敗軍之將,自然會拼了命地推卸責任,只有一個人活著回來的天道,就成了最好的替罪之物。寧遠舟,你身為六道堂的前堂主,就算可以不心痛當初的革新化為烏有,難道還能眼睜睜地看著當初把你從血海里背出來的兄弟死后還背上千古罵名?”
寧遠舟閉上眼睛,掩去情緒,
寧遠舟我若不愿,那就只有一個法子——我親赴安都,救出圣上,讓他親口對著天下人證明天道道眾的忠貞英勇?!?/p>
章崧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那,你去還是不去?”
眾人都忐忑地看向?qū)庍h舟。
寧遠舟閉目沉思著,良久,他輕輕舒了口氣,睜開眼睛。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再無游移
寧遠舟去。
說完,便舉起拿了很久的茶盞,一飲而盡,將碗底亮給章崧。
章崧松了一口氣。
寧遠舟繼續(xù)道
寧遠舟但要想事成,我必須要有足夠的支持。”
章崧當即便從袖中拿出一卷令諭
章崧老夫早已備好敕書,從此刻起,你升任左衛(wèi)中郎將,重掌六道堂?!?/p>
在場六道堂眾人無不歡欣,齊齊跪下,朗聲道:“恭喜寧堂主!”
章崧又拿出一只玉佩遞給寧遠舟
章崧這是先皇賜我的玉符,你可憑此便宜行事,事若成功,重賞,事若失敗,不罰?!?/p>
寧遠舟接過玉佩
寧遠舟我無需重賞,只要相國許諾事成之后,令六道堂陣亡之人盡入英烈祠,保公主一生富貴安康,并放我歸隱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