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嘆躺在床鋪上有一會了。
好困。
將滿腦子的怨恨和暴虐壓下去后，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去想別的事了。
明明沒必要壓制自己的情緒的。她受了這么多苦，經(jīng)歷了旁人幾輩子都碰不上的絕望，如今她已經(jīng)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了，瘋子怎么會在意別人的看法呢？
但是，這里是杏深坊，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她的氣息，一梁一坊都承載著她的過去，霓思裳和小云都是她的朋友，好像只要來到了這里，就沒有痛苦了。
她怎么可以對她們生氣呢？
難嘆用被褥捂住頭，剛剛平復(fù)下的心再次躁動，只是這次是自憤的嗚咽。
“對不起啊，阿裳。我又讓你擔(dān)心了?！?/p>
“可是為什么偏偏是我呢，為什么沒有人來救救我呢...”
————————
“嘶...不應(yīng)該啊...難道我真的老了？”霓思裳微微俯身，兩手指尖分別落在兩株薔薇之上，細細的探查著。
似是怕被霓思裳發(fā)現(xiàn)什么古怪，此時矮的一株已經(jīng)停止了生長，高的那株也恢復(fù)了原來的速度。
方才涌動在四周的妖氣如余音繞梁，淡然地在霓思裳身旁盤旋，明明是陌生的氣息，卻總含著些她熟悉的清涼，令她生不出厭惡或排斥，反倒無比親近。
這道詭異的妖氣，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貌似是幫了她大忙。
照原本的速度，沒有十天是不足以填滿這株薔薇，保證新的花妖“阿述”的活性的；再加上她還要為事成之后的杏深坊安排事宜，又要浪費大把時間，這還是在難嘆沒有發(fā)狂拆了她這園子的情況下往最好的方向想了。
而現(xiàn)在，她可以擔(dān)保，只要這道妖氣乖乖的守著這兩株薔薇，不出三天，她就能置辦好所有事，屆時哪怕它們出現(xiàn)再大的變動也不會影響她的計劃。
三天而已......
她甚至不需要弄清楚這道妖氣的來歷。
因為這里是杏深坊，百妖之鄉(xiāng)，萬妖夢國，大小妖尊數(shù)不勝數(shù)，偏偏他們追捧的都不是所謂“權(quán)力”，僅僅是能包容他們放縱享樂的秩序和一點輕微的威懾，因此紛紛屈膝于霓思裳之下。
哪怕是外界圖謀不軌之妖也撼動不了這里，以至于長此以往，“警惕”早已變成了大妖們利用別物的借口。
只要對自己有利就該存在，這是她的自傲。管它從何而來，送上門來的妖氣和靈氣，簡直為她如虎添翼。
更何況...
霓思裳瞇了瞇眼，轉(zhuǎn)過身看了眼小云，少女此時正眼巴巴的望著自己，帶著絲膽怯的嘴唇微啟，似是正要詢問自己情況如何。
這丫頭。
她要先想個主意支開她。
“吱噠。”
一道不合時宜的響聲打破了寂寥的氛圍，陡然逼近的妖氣嚇得小云握緊手腕慌忙四下看去，霓思裳卻是猛然抬頭，然后無奈的嘆了口氣。
“二娘，你嚇到小云了?！?/p>
“噗嗤?！?/p>
念二娘從陰影中含著笑走出，面上的神情讓霓思裳一時分不清她是在笑誰。
“真是太沒禮貌了，霓坊主。我專程為你而來，也不好好招待一下我，就讓我們相遇在這幽暗的花園？”
說著，像是在傾訴自己的委屈，念二娘挽起袖子，將手中沾著血的布袋提起來晃了晃。鼓鼓囊囊，沁人的香氣也濃郁的彌漫開來。
霓思裳怔了怔，雖然她已經(jīng)與念二娘說好了安魂的藥材之事，但以她對念二娘的了解，她此時應(yīng)該剛舒舒服服的從坊里出去，準(zhǔn)備花費一天時間給自己幫忙，怎么會這么早就辦完？明明昨日才來“收取報酬”，這次居然這么快就結(jié)束了。
還未細想，小云乖乖的腦袋便湊了過來，少女低低的細語聲響起：
“阿裳姐...沒想到你和念二娘有交易的，怪不得昨兒說了這一番話?！?/p>
念及身旁還有不知道緣由的小云，霓思裳淡淡笑了笑，就要走向念二娘接過布袋：“在這里說話自然是無理，只是沒想到你今天格外靠譜...現(xiàn)在擺宴也不遲?！?/p>
不料念二娘聽了這話，反倒向后退去，抬眼挑了挑眉，將手中的布袋也收回懷中，
“作為杏深坊坊主，不關(guān)心正事，不是享樂就是貪睡，這位子真是好坐阿?！?/p>
“？”霓思裳微微皺眉，正要開口，卻注意到身旁小云的表情有些別扭，看向念二娘的眼神也帶了些別的意味。
“嗤，有點意思?！辈煊X到小云異樣的目光，念二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卻是又將那布袋丟了回來?！傲T了罷了，不和你計較，省的又被你說欺負(fù)小孩子?！?/p>
伸手接過布袋，霓思裳的眉頭更皺，盡管其中的藥材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卻仍然讓她感到些許奇怪。
說不清楚，到底是因為那兩束薔薇，還是因為念二娘略顯怪異的舉動。
不等她細想，念二娘已經(jīng)鬼魅般飄出了她的視線。
“霓坊主，再會啊，你的地方我很滿意?！?/p>
...沒工夫再嗆她一句，霓思裳揉了揉身旁明擺著“看不慣”的小云的腦袋，拿著布袋向回走去。
“坊主姐姐?！毙≡乒怨愿谒砗?，沉默半晌，又像是孤注一擲的想起什么似的，抬頭喚了喚她。
只是霓思裳本就決心要瞞著小云，隱約猜到她要問及“那件事”，便溫柔的蹭了蹭她的臉，托她去代理一下坊主的職位，自己要去處理些其他事務(wù)。
——
“不是吧，霓思裳這老妖精又不在？”
“不好意思，你也知道最近涼國府那邊不太平，坊主鎮(zhèn)守一方自然事務(wù)繁多。況且酒翁你十天已經(jīng)來了八回，沒有一回是正事，還好意思說我們坊主是老妖精，自己不也是個沒皮沒臉的老頭？”
“嘿你這丫頭，沒大沒小的，以前還知道叫哥哥叫前輩的，現(xiàn)在就成老頭了？”
小云乖乖巧巧的站在被一大片金黃銀杏包裹的柜臺間，卻是皮笑肉不笑地望著來人。
——長發(fā)及膝蓋，長袍用青墨染過色，卻仍是遮不住幾塊略臟的補丁。身材高挑，面貌俊朗，腰間掛著個超大的酒壺，本是風(fēng)度翩翩，卻因自上而下的吊兒郎當(dāng)感，令人實在懶得去應(yīng)付。
這就是當(dāng)界第一劍仙白??的真面目。
凡涉及此道的世人對他的稱呼，從劍仙，到酒仙，再到如今的“酒翁”，其對酒之喜愛可見一斑。
小云暗自笑笑。
她在人間曾看到過些話本，有趣的是，話本中但凡“劍仙”，一定都愛飲酒，并且性格一定是豪爽灑脫，好像是什么固定戲碼。后來跟隨霓思裳認(rèn)識了當(dāng)今活生生的劍仙，居然真是一模一樣。
不過這老不死的比霓思裳年歲還大了，每次都逼著她叫哥哥，也不嫌害臊。
白??倒是沒看過什么話本，但卻和里面描寫的一模一樣，嘴角輕扯出一個頑劣的笑，貌似無奈道：
“罷了，知道你生來不喜我，也不和你計較。不過今日來，確實是有要事?！?/p>
“剛剛你提到?jīng)鰢}亂，那可湊巧，我今日便是為此而來。最近輪到霓坊主處理我們?nèi)俗逯?，雖然國朝更替于這里諸位而言不是問題，但涼國府的事情稍有些復(fù)雜，還希望這次能來個靠譜點的家伙處理?！?/p>
白??笑得灑脫，卻將“這次”和“靠譜”四字壓重了說。
小云面色陰了陰，
杏深坊管轄的地方繁多，甚至大部分地界都不知道自己隸屬于妖族，這時就需要一些特定的人參與管理。
例如周邊幾個較大的王朝，便是劍仙白??管照著。
這些王朝只知道遇到解決不了的大事就請劍仙出面，自然想不到，他們遇到的很多事都和散妖的迫害有關(guān)，解決事件的也多是妖族。
說來也怪，杏深坊一向處理事情都完美無缺，偏生在上一次白??來找妖處理的時候，那家伙犯了點錯誤，被人族發(fā)現(xiàn)了妖的蹤跡，還是白??出面解決，導(dǎo)致他一直耿耿于懷。
這次絕對不能出問題，否則杏深坊的口碑變差，霓思裳一定會傷心的。
小云眉色暗了暗，腦海中閃過幾個人的面孔。但最后又想起些什么，嘆了口氣道：
“不用擔(dān)心，這次我去解決?！?/p>
白??挑挑眉：“喲，小丫頭終于舍得尊師重道一回了？哦對了，其實你每次為霓坊主找的借口都十足的拙劣呢，只是我念及面子不愿揭穿罷了?！?/p>
小云甜甜一笑，
“我可從來沒指望你信，只是拋出個逐客令，希望您能知難而退罷了。我收拾好東西明天就進城，你不用管了?！?/p>
說完這話，周圍金黃的葉子便像是接受了指令般遮住小云的身形，將坐在空中若有所思的白??推出她的視線。
臨走前，白??深深望了眼小云，只是那時小云在看著手腕上的印記出神，沒有抬頭。
...
倒也不用告訴霓思裳這件事了。
小云低著頭，想。
雖然她說好讓自己代理坊主之事，但看她的樣子，能支開自己才更為重要吧。
既然如此，她走就是了。
既能為霓思裳減少點麻煩，又不妨礙她辦自己的事，同時還能展現(xiàn)自己的價值，增添威望。
何嘗又不是件好事呢。
_
銀杏飄飄，遍地金黃。
霓思裳從秘境禁地中走出時，身后跟著兩個一模一樣的金童。
她望向遠處山巔上的涼國府，聲音卻歸于虛無，
“小云為我操的心也夠多了，她還是個孩子，本就不應(yīng)該承受這些，但......
她也許會驕傲自滿，也許會幼稚遲鈍，所以你們此次前去，盡最大力輔佐小云，幫她解決這次的事?！?/p>
“是?！?/p>
兩位童子如同木偶般以一種完全相同的姿態(tài)弓腰。
不必問她為什么會知道小云要去涼國府的事，
隨即，兩人踏著正午烈陽，消失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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