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是迎接榮耀的時候了——你可以聽見有人在你的耳邊這么吼著,但很快你就將聽不見了。
現(xiàn)在你可以環(huán)顧一下身旁的戰(zhàn)友——一般情況下很快你也會看不見的。
現(xiàn)在你可以好好的去回憶,去懷念,去做你現(xiàn)在想做而且能做的一切——很快這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總之,我現(xiàn)在能對你說的可能就只有這么多了,現(xiàn)在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然后盡可能的——
“沖鋒!”在我的身后,有人喊著。
——
防空部隊的高射炮,或是我們的野戰(zhàn)炮,其實它們的炮火所占放出的光焰并不會有什么差異。我們都已經(jīng)從這里了解到了這絕望的一點。
但今天一切都要結束了。
督戰(zhàn)隊的手槍被封存在了它本來應該在的地方,我們的軍服從身上褪下,昔日的沾染無數(shù)灰塵的服裝再次被穿上,但我并沒有感到任何的解放——
我記得很清楚。
1910年的那個早上,我走在街上,人潮翻涌著走向一座壘起的高臺,臺上,一位貴族模樣的青年生物正在嘶吼著些什么。
當然,在我的記憶里,我已經(jīng)忘卻了他的容貌——他的那些殘片在我的記憶里融化再組合,拼接出了一張不屬于任何人的,被異化的生物的臉。他的那如同唇的般的數(shù)塊血肉不規(guī)則的運動著,對外發(fā)出曾經(jīng)極具蠱惑力的聲音。
“這是一場——”
這句話我已經(jīng)聽過很多遍了。
我不需要等他說下去。我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遍了。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他說下去——任何人都能把他說下去——
“終結一切的戰(zhàn)爭?!?/p>
我的身后,一位根本沒來得及記住名字的戰(zhàn)友呢喃到。
“我們贏了?!?/p>
我們從來沒有贏。我們從來沒有勝利。勝利從來不屬于我們。我將要離去,我曾經(jīng)離去,我也許就會離去。
但我現(xiàn)在還在這里。
我不知道我現(xiàn)在站在哪里。這里也許是前線,但已經(jīng)不再是了。
我們不會再如此稱呼他。
但我還要走下去。
——
左右望去,我已經(jīng)看不見任何人了。戰(zhàn)友們走了,軍官們走了,督戰(zhàn)隊走了。
但我走不了了。我所離去的只有肉體。
但我不用擔心我肉體的生活。因為我是奉獻者,國家會記住我,所有人都會記住我,我是偉大的。
至少我的肉體是偉大,我可以這樣告訴自己。
但我的靈魂已經(jīng)走不了了。
這里是前線,是我的墓地。我就這么看著我的肉體如此遠去了,走到了城市里,走到了原來的家。
但我已經(jīng)走不了了。
我相信我會來找我。如果我不是一個整體——我想我就并不存在了。
我不是那種可以從壕溝中掙脫的人。
我會被如此困在這里。
也許。
——
往前走吧。反正這里也已經(jīng)沒有別人了。
沒有人會打擾我。沒有槍聲,沒有炮聲,沒有引擎聲。
很安靜。
我突然間感受到幾滴淚從臉上劃下。
五年間第一次就如此,如此漫步在靜謐之下。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我也不知道我該怎樣形容我再次感受到這種感覺到后的感覺。
我喜歡靜嗎?
告訴我,皇帝,總統(tǒng),首相,或者其他的什么任何的名號。
告訴我。
五年前的我是怎么樣的。
也許我能看到一位很健壯的小伙子。他的臉上很興奮,他的前方是一座高臺,上面蠕動著一團肉塊。
少年的身旁縈繞著無數(shù)的模糊卻相似的身影。但驟然間,身影喧嚷著離開了,穿著一套嶄新的軍裝,手握著一把把修整的完好的武器。
而我沒有離去。我抬頭望向高臺上的那團肉塊。
“你好,將軍?!蔽胰绱朔Q呼這它。哪怕我怕不知道我這么說的原因。
“你好?!?/p>
“我想,我需要跟隨他們一同走去那里,哪怕這不是我的意志——或者說在被你們重塑過后的意志下。”
“也許。”它不規(guī)律的蠕動著,在不知道某處發(fā)出了如此的模糊的聲音。
“可這并不是我的選擇,對嗎?!?/p>
“你會有別的選擇。”
“我有別的選擇?!?/p>
“你可以成為一名農(nóng)民,或者一名工人?!?/p>
“但我已經(jīng)不再能選擇了?;蛘哒f我所有的選擇都是一樣的。我的一切都已經(jīng)指向了——”
“等下,我希望回到那你對我說的第二句話。那里是哪里。”
我對他的問題感到可笑。
“前線。我會踏上前線,我生產(chǎn)的一切都會被派發(fā)上前線。那里是我的結局——是我……”
“等下。你也許可以嘗試換一種我可以理解的方式告知我?!?/p>
我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
“你在塑造我的意志的時候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提到過這個詞——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比我清楚得多……”
“我不知道?!?/p>
我希望我能保持沉默,但我已經(jīng)不能忍受他對我的如此漠視了。
“我的墓地。您能聽懂了嗎先生,我的墓地!我和我的一切的墓地!”
“我明白了?!?/p>
我總想算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解脫感。但那種感覺在我聽到他的話語后倏然即逝。
我不想就這樣聽下去了。
“那是屬于我的——”
我向他擺手。
“請您閉嘴,將軍。我希望我以后都不要再聽到您的話了。希望您能理解我?!?/p>
繼續(xù)往前走吧。我不想聽下去了。
陷入再次安靜后的解脫,讓我感覺再次活了過來。
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停了下來,向著左邊——或者右邊看。
仿佛,現(xiàn)在我在著某處山谷之中。但我永遠記憶著這里。抬頭,向左看。
某處的遙不可及的石壁上刻印著敵國的文字。我吃力地將其拼讀了出來。
“榮耀與忠誠.?!?/p>
祂如是說。我如是說。
而后周遭的一切山谷拔地而起,直沖云霄,高聳入云,直到那幾個字符隱沒在渺遠的天際。
但我還在谷底。我依舊還在這里。
我拔出了手槍。這里仍舊是前線,我不能放棄警戒。
但警戒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前線了。這里已經(jīng)變成了一道用作紀念的風景。
但又會有多少人能記住呢。
——
不再走了。在這一切之中。
我看到這一切都開始崩塌作了無盡的灰塵。
我看到那無盡的灰塵開始聚攏。
一座城市如此構造而其。
我不知道我該說什么。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前線了……
或者說,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嗎。
我不知道。
但我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