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鬼影迷蹤的工作人員,我調(diào)閱世界冒險協(xié)會的電子數(shù)據(jù)庫,不能說是無遮無攔吧,至少也能稱得上是暢通無阻。但當我想查看唐曉翼此次任務的具體內(nèi)容時,系統(tǒng)彈出提示:只有??怂古c唐曉翼才有查看權限。
這么神秘?那我更要看看了。幸好協(xié)會從未完全落實“無紙化”建設,成員出外勤時,手頭總會備著幾份任務相關的紙質(zhì)文件。這幾份文件要么帶在唐曉翼身上、和他一起化作了氣體,要么就是被他扔在了辦公桌上——基于我對他的了解,我決定去一趟隔壁辦公室。
不得不說,“后勤”這個工職實在是太好使了。面對唐曉翼的同事,我只需要說:“我來為他收斂遺物,以后交還給他的家人?!北阍贌o人提出質(zhì)疑,熱情的同事還為我指明了唐曉翼的工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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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誠懇地感謝了這位好同事,而后來到了那張辦公桌旁。一打眼,桌上的幾幅木質(zhì)相框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這些都是唐曉翼與他人的合影。
他有著很圓滿的人生。我想到。他家境優(yōu)渥、外形出眾,頭腦聰明、工作認真,不缺家人的關心,不缺朋友的陪伴,完美契合“人生贏家”的定義。
旋即我又頗覺詭異地想到:……難道??怂故且驗榧刀侍茣砸恚艣Q定做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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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猜測當然站不住腳。據(jù)我所知,雷歐·忒修斯(??怂梗┐松〉玫某删停茣砸硐啾?,后者無疑實現(xiàn)了史詩級登月碰瓷。大象會在意一只螻蟻的生命嗎?我認為不會。
在放任思緒隨意亂飛時,我手頭的動作也沒有停過。唐曉翼工位上擺了幾束鮮花,大抵是他去世后,同事獻給他的。屬于唐曉翼自己的東西并不多,最重要的手提電腦已經(jīng)被他帶走,留在桌上的盡是些紙質(zhì)材料與辦公用品,我不好多做挑揀,索性全裝進了我?guī)淼氖占{箱里。隨后,我微笑著和他的同事們道別,抱著收納箱走出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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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我辦公室的路上,我遇到了西奧。他的近視度數(shù)近年來有所上升,與之對應的則是鏡片厚度顯著增加。見到我,他先打個招呼,目光又落在我懷中的收納箱上:“需要幫忙嗎?看起來很重。”
“謝謝——但不用了,”我堆砌出笑臉,心里卻很不樂意和他打交道,“先前我看通訊器里,簡先生在到處找你,讓你趕緊去辦公室找他——你看到了嗎?”
西奧神情一僵,兩頰雀斑也跟著揉作一團,他皮笑肉不笑地:“多謝提醒,我這就去找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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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把這尊瘟神請走,我著實松了口氣。雖說在幾年前的“巴別塔”酒店任務中,埃克斯當著DODO冒險隊的面將簡先生抓了起來,但他怎么可能真的舍得把這一員猛將打入冷宮呢?于是時至今日,簡先生依然在鬼影迷蹤里興風作浪、持之以恒地給世界冒險協(xié)會使絆子,而他的得力干將西奧,亦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與我這種單純拿工資上班的打工人不同,簡先生和西奧是真把“做反派”當作了一份正經(jīng)事業(yè),認認真真地經(jīng)營著。為了實現(xiàn)夢想,他們嚴于律己更嚴于律他人,具體表現(xiàn)為:他們會以極高的忠誠度去要求鬼影迷蹤成員,如發(fā)現(xiàn)一點兒忤逆的端倪,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把該成員開除。
至于開除以后會發(fā)生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基于這些了解,我不想讓西奧發(fā)現(xiàn)我在干什么——調(diào)查這起事件是我自己的決定,是出發(fā)自我的私心,但若從他人的角度來看,我的行徑便顯得十分可疑。拜托,我還不想因此失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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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我放下收納箱,開始翻看唐曉翼的遺物。嗯。遺物。一想到這些東西曾被他撫摸過,而他本人業(yè)已消弭于天地之間,一種異樣的感受就從我同物件相觸的指尖泛濫開來。我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jié)。
與那樁任務相關的紙質(zhì)文件倒是很好找,文件夾里的第一份就是。我抽出來翻看,任務分級是一般的A級,與之對應的內(nèi)容簡明扼要:檢查實驗室入口是否開啟,如有開啟,請進入實驗室嘗試尋找有價值的線索,并將線索帶回浮空城。
怎么可能還會有入口呢?當年那場爆炸,應當將實驗室的地上與地下建筑摧毀殆盡,那里已成為廢墟,又何談“入口”?還是說,爆炸并不充分,仍有部分建筑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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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協(xié)會發(fā)布任務,附件一向備得很齊全,我從中找到了有關Far East Laboratory的詳細介紹。
該實驗室始建于前蘇聯(lián)時期,在蘇聯(lián)解體后,由一對華裔夫妻接管,主要研究遺傳醫(yī)學與基因改造。十年前,這對夫妻的研究取得了重大進展,即將完滿收尾之際,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炸使得一切故事戛然而止。
世界冒險協(xié)會與鬼影迷蹤都為這個實驗室提供了資金,因此都很看重這份研究結果,盡管時至今日,仍舊無人知曉該結果的具體內(nèi)容。就在最近,浮空城得到了來自俄羅斯軍方的線報,稱一支巡邏小隊在實驗室遺址附近發(fā)現(xiàn)了人類活動的痕跡,但那里本是人跡罕至的雪原,并無常住民,軍方懷疑是否有勢力仍在打?qū)嶒炇业闹饕猓煜蚋】粘腔貍髁饲閳蟆?/p>
經(jīng)過研判,協(xié)會發(fā)布了這項任務,指派唐曉翼前去調(diào)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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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來看,如果這個任務僅僅是埃克斯為了謀害唐曉翼,而特地做的一個局,那么也許從所謂的“俄羅斯軍方線報”開始,便是專為唐曉翼編織的謊言。
問題又繞回到埃克斯身上,我依舊不明白,他為什么要抹掉唐曉翼:他們之間不存在血海深仇,唐曉翼是位經(jīng)驗豐富的冒險家,亦是個能干得力的下屬,于情于理,埃克斯都不應對他生出殺心。
還有這間實驗室。為什么它的爆炸時間同我的失憶正好對上了軸?為什么我在“巴別塔”系統(tǒng)中見到的那本筆記本上會印著實驗室的名字?附件里沒有詳細解釋實驗內(nèi)容,我想要的答案可能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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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鬼影迷蹤亦為這個實驗室投了資,那么或許我在系統(tǒng)里可以查到相關資料。我登上內(nèi)網(wǎng),檢索關鍵詞,輸入“Far East Laboratory”,摁下回車鍵……
系統(tǒng)彈窗跳出來,提醒我權限不足,該資料暫不對我開放。
真奇怪,唐曉翼的任務信息禁止我調(diào)閱,這個實驗室的資料也禁止我調(diào)閱,難道我的權限被下調(diào)了?我又另外搜了幾份資料,全都可以正常查看。
我在鬼影迷蹤摸爬滾打多年,所持權限已相當之高,比我高的大概只剩下鬼影迷蹤的幾位高層,以及??怂埂瓰槭裁椽毆氝@兩份資料,禁止我查看?掩飾得越神秘,我就越好奇。
那幾位高層的密鑰不好弄,埃克斯的倒是可以一試……只是倘若我用他的密鑰登錄系統(tǒng),他那邊會立刻收到消息,并且直接定位到我這臺電腦……這實非我所愿,畢竟:我還不想丟了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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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出系統(tǒng),工作群的消息泡泡從電腦右下角飄出來。??怂乖诟】粘枪ぷ魅藛T大群里發(fā)布了一條通知:
近期協(xié)會將組織代表團,前往中國上京參加唐曉翼的葬禮,有意者可以向后勤部報名。由于中國境內(nèi)禁止私人飛機航行,所以協(xié)會將會租用一架ATR-72A作為交通工具,其載客量為70人,代表團人數(shù)以此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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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工位的同事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唐曉翼人緣真不錯啊,一下就有十幾個人來找我報名了。”
另一個同事立刻接話:“但我們辦公室不會有人主動報名吧?大家或多或少都在工作上同他有過摩擦?!?/p>
“那也不一定,畢竟除去工作,唐曉翼人不賴。”同事又說,“之前團建時他做的飯挺好吃,也請我們吃過好幾次茶歇呢?!?/p>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就“是否參加唐曉翼葬禮”與“如何評價唐曉翼此人”這兩個話題討論一番,最終還是有幾個人主動報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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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唐曉翼向來受歡迎,想必這70個名額很快便能報滿,而我并不打算湊熱鬧。雖說我的確間接害死了他,我也因此而懷抱愧疚之心,但我并不打算去參加他的葬禮:一是實在太遠,二是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家人……我可是“兇手”啊。
我沒再記掛著這樁事,轉而專心去做我自己的工作。待到下午五點,即將下班時,??怂购鋈挥职l(fā)了一條通知:由于報名參加代表團的人數(shù)不足70人,剩余名額將平均分配至各部門,未主動報名的工作人員將自動參與抽簽。
部門群聊里緊跟著跳出來一個抽簽程序,我手心沁汗地點開它——沒有抽中我。與“安心”并行的,還有絲絲縷縷的遺憾,似乎在點開程序的那一刻,于我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并非是抗拒去這場葬禮的。
但天命業(yè)已注定,確認我不必奔赴他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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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同事卻發(fā)出了哀嚎:“怎么抽中我了??!”他滿腹怨氣,泄憤般地把通訊器丟在桌上,“我剛準備休年假,這個葬禮正好攪亂了我的假期——不好意思,死者為大,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p>
其他同事紛紛發(fā)出毫不留情的嘲笑,其中一人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就當去上京旅游了唄,你還沒去過吧?”
那人罵罵咧咧:“唐曉翼也真是的,活著破壞我的計劃,死了還要破壞我的假期,我們天生八字犯沖吧?”又不死心地拿起通訊器,“不行,我得私信會長,看看能不能幫幫忙,把我的名額換給別人?!?/p>
我倏地冒出一句話:“我和你換吧,我去參加他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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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我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來,對上了一眾同事的震撼目光。對面同事喃喃道:“你開玩笑的吧?你和唐曉翼向來斗得最狠啊,我以為他死了,你會開香檳慶祝?!?/p>
“……所以我才會去參加他的葬禮?!蔽覍⑺榘l(fā)別至耳后,給??怂拱l(fā)消息說明我要頂替同事出席葬禮,“還有什么事情,能比親手送走宿敵更甜美呢?”雖然嚴格來說,我確實是“親手”送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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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怂癸@得很淡定,回了個“OK”表情包后就再無他話,我的名字亦被添加到了名單中。
關閉聊天框,我的心情卻遠不如面上這般鎮(zhèn)靜。說到底,盤踞在我內(nèi)心的那份羞愧,始終同我耳提面命,要求我把“我害死了唐曉翼”這一事實記在腦中,使我同“唐曉翼”產(chǎn)生僅我一人知曉的牽絆。
他有家人,奶奶年事已高,妹妹年紀尚小,闔家上下,本就只唐曉翼一人可以主事。而今他已經(jīng)亡故,他的奶奶和妹妹又要懷著怎樣的心情去料理他的后事?我的那一筆簽字,不光使唐曉翼去世,亦改變了他家人的生活,這場由蝴蝶翅膀引發(fā)的風暴,將在我目光所不及之處,把和“唐曉翼”有關的人與事皆改寫作另一個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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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目前尚不能確定,這究竟是好是壞,我又是否應當為此負責。
……不,我當然是不用負責的。這本是我的工作。當初我也是在看過計劃書、做過風險評估后,方簽下的名字。只是如果,如果我知道那枚炸彈的打擊對象是唐曉翼……不,即便我知道,那我也還是會簽字的。
從一開始,我的立場便決定了我會和鬼影迷蹤同進退。在??怂寡壑?,唐曉翼是威脅,他不容他繼續(xù)存在,作為下屬的我,也只能順從上峰的授意,將唐曉翼推向那條必然通向死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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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我p的阮世令書和唐曉翼的工牌:
阮世令書的英文名Eric是紛爭女神^ ^
以及條碼是真有內(nèi)容的,是我編的兩個人的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