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簡單向我說明，葬禮尚有哪些工作還未安排落實，我越聽越遲疑：這些全部都要交給我去辦？我？此前從未操辦過中式葬禮的我？

我甚至開始懷疑，唐欣是否是被什么人下了蠱，要把這個任務塞給我，讓我把唐曉翼的葬禮辦砸。

她是不是知道我和唐曉翼是暗地里的死對頭，所以故意讓我親手毀掉他的身后事？這個荒謬的猜想在我的大腦中打轉(zhuǎn)，直到我不得不打斷唐欣：“不好意思，大小姐，恐怕我的確無法勝任這項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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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xù)道：“畢竟我既不熟悉本地風土人情、不知道葬禮具體有哪些章程，又不了解唐家的人情往來、分不清賓客們的親戚關系，讓我來主持葬禮，的確太為難我了，但我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給予您幫助?！?/p>

唐欣頓住，然后默默點頭，末了道了一句“也好，那就多多麻煩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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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處必須有家屬留守，唐欣不能再耽擱下去，整理好心情與外形，回去迎接上門祭拜的賓客。我跟隨在她身后，離開廂房，途中遇見了另外幾名高級仆傭，他們亦是來尋唐欣拿主意的。

幸好不是舉足輕重的大問題，我多詢問他們幾句實際情況，便替唐欣做了決定。仆傭們詢問我：該如何稱呼您？念及此后幾天我們都要共事，我交代了名字：“叫我令書就好?！?/p>

我沒敢再到處亂走，就守在大門附近的屋子里，喝茶看書，時不時處理突然到訪的工作。唐欣忙于接待賓客，除非是那種必須由她做決定的重大事項，否則全歸到我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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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園子太大，到訪的賓客太多，雖說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匯攏在一起，工作量也相當龐大。唐家雇傭的仆傭能力頗強，能夠自行處理掉大部分問題，但總有不敢擅自做主的事兒，這時才會拿來問主事人。我面臨的便是這種情況。

只在中午吃飯時，我和唐欣共一張桌子，一名仆傭前來請示意見。唐欣旁聽我布置任務，時而頷首，待那名仆傭走后，她露出了微笑：“令書小姐的工作能力確實超群，即使是在不熟悉的環(huán)境中，您依舊高效?！?/p>

我回以一笑，用公筷給她多夾幾片肉：“大小姐多吃點兒，下午估計還有不少客人要來，您有得辛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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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這里，再互稱“小姐”似乎就顯得太有距離感了，于是我和唐欣默契地改掉了敬語。

我比她要年長七歲，她便叫我“姐”：“姐，不知道你在世界冒險協(xié)會的時薪是多少？等事情差不多告一段落，我就按二倍時薪給你算這些日子的薪酬?！?/p>

談錢似乎總有沾染銅臭味兒的嫌疑，而我的處世哲學卻是不要在這種事兒上多作推辭，于是我爽快地告知了答案。吃罷了飯，唐欣繼續(xù)去履行作為妹妹的職責，我則可以躺在里屋的長榻上睡個午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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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醒，工作接踵而至。預備請來做法事的僧侶要價太高，仆傭問我要不要答應，我說隨便他，上京這么多寺院，換個報價合理的；下葬當天的抬棺人需要提前聯(lián)絡、確認，我不懂其中門道，問過以后才明白，這是鄰里間的互助行為，這回我?guī)湍慵姨Я斯?，下回我家有白事，你家也要出人來幫忙抬棺；更有二位賓客一路扭打著進了我屋，其中一方張口指控另外一方盜竊珠寶，價值高達幾十萬元，我拿起手機：“這邊建議您直接報警呢?！?/p>

上京警察出警效率奇高，不過幾分鐘，警車便呼嘯著抵達唐家大門外，將涉事雙方帶走問話。

我對跟著那兩位賓客進門的仆傭說：“這種跟違法沾邊的事兒沒必要拿到我這兒，請尋求公力救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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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忙碌了一整天，直到晚上九點，確認過再無亟待處理的工作后，我準備回去休息。唐欣忽而告訴我：“姐，你之前住的那間屋子，離前院有點兒遠了，若是有急事，怕找不到你人，所以我安排仆傭給你換了間屋子，就在附近，這樣做事更方便。你別介意我擅自作主啊?！?/p>

我頓了頓：“沒事——我那些行李都搬過來了嗎？”說完才覺得多慮，唐家仆傭干活時一向手腳麻利，怎么可能會忘記搬我的行李。

唐欣領我去新房間。那是一間廂房，從窗戶往外看，主屋里黑黢黢的，透露出幾分瘆人。但廂房本身五臟俱全，不影響我住宿，實在覺得不舒服，把窗戶關上就行。唐欣向我告別，囑咐我早點休息，明天還有工作要做。

我點頭應好，闔上了門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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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過了澡，我躺在床上，打開手機瀏覽消息。

部門同事自己私底下拉了個小群，平時就在里面發(fā)些吃喝玩樂的事兒。今天她們逛了好幾個上京的經(jīng)典景點，把拍的照片全發(fā)在群里，其余沒有跟隨代表團來上京的同事們紛紛發(fā)出了艷羨的聲音：主要是羨慕她們不用上班、公費旅行。

我關閉手機，頭腦不覺放空。上一次旅游是在什么時候了？似乎是在兩年前。

那是我上班以來第一次休年假，從幾個月前就開始策劃這場旅行，整個行程也確實進展得順利且愉快——直到一份緊急工作攪亂了我的計劃。

我有理由在此時此地回憶起這件事兒：因為那份工作與唐曉翼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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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天，我按照提前做好的旅游攻略，去當?shù)啬臣姨鹌返晏降?。店?nèi)近期在舉辦「○天堂全明星大○斗online」的快閃活動，我遇見了不少同好與coser，美美拍照留戀。正當我翻看著菜單、思考要點哪款甜品時，同事的電話便打了進來。

按理說，我本可以不接，畢竟我在休假嘛，聯(lián)系不上是正?，F(xiàn)象。但同事用的是她的私人號碼，而不是工作聯(lián)絡時常用的工作號，我以為是有私事找我，便按下了接通鍵——然后我就后悔了。

同事劈頭蓋臉第一句：“阮世，來新活兒了，三倍時薪，干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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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正在旅游，但那可是三倍時薪誒，我決定聽完工作內(nèi)容再決定是否答應：“什么事？”

“有個外勤人員正在X鎮(zhèn)執(zhí)行任務，但他被搶劫了，全身上下就剩一套衣服，沒有外援的話，他可能要靠乞討才能回到浮空城了?！蓖抡f，“而你是目前離他最近的協(xié)會工作人員。我查了一下，最近一趟到X鎮(zhèn)的班車在下午兩點，你可以吃個午飯再過去。你還沒吃午飯吧？”

X鎮(zhèn)確實離我身處的城市很近，不用坐班車，我在街邊掃輛共享單車都能騎過去。我和同事確認道：“所以我的工作內(nèi)容是？”

“至少給他買部手機、買張臨時電話卡吧，這年頭沒有手機真是寸步難行?！闭f完，同事自己先頓了頓，“……要不你再給他打點錢吧，沒錢也寸步難行。記得留好發(fā)票和憑證，回浮空城方便報銷?！?/p>

我說行，終于想起來漏了一個關鍵問題：“你還沒有告訴我這位外勤人員的信息，以及我們的碰頭地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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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在通訊軟件里，將外勤人員的信息和碰頭地點坐標發(fā)給了我。

一看到那人名字是“Wing”，我就開始覺得不對勁；余光往下一掃，中文名赫然便是：唐曉翼。

那時唐曉翼雖然剛剛?cè)肼毟】粘?，但憑借著天生聰明頭腦與多年冒險經(jīng)驗，在給鬼影迷蹤使絆子的路上大放異彩，暗地里數(shù)度與我交鋒。少年血氣方剛，做事不留情面，每回都把我的計劃破壞得徹底，害得鬼影迷蹤損失了不少下線，也使我記住了他。

人生的戲劇性便在于，盡管我早知道我和唐曉翼是敵人，但在明面上，我們?nèi)允强蜌夂湍赖耐?。他并不知道，隔壁后勤部辦公室的“令書”，正是和他有過多次摩擦的、鬼影迷蹤的“阮世”。

哎，扮演雙面人也很辛苦的，幸好我同時領兩份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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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想對同事說，“讓他沿街乞討回浮空城吧”，但考慮到三倍時薪，我還是決定去見他。

我在甜品店吃了午飯：主要是因為快閃活動包括限定甜品，其上裝飾用的人物立牌正是我游戲里最常用的角色，我很需要它。我用軟布小心地包裹好了立牌，放進背包，然后起身去車站搭班車。

到X鎮(zhèn)只需半小時，我利用這段空隙，在手機地圖上確認了待會兒的路線：先到市政廣場和唐曉翼碰頭，然后領他去最近的手機店買手機和電話卡，路程不遠，步行十分鐘。這樣一來，我心里有了底，做起事來也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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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鎮(zhèn)不大，在車站坐上鎮(zhèn)內(nèi)的有軌電車，過了兩站便到了市政廣場。我下了電車，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廣場上找到了唐曉翼：他正坐在廣場邊緣的長椅上看報紙，幾只鴿子在他附近悠游地來回踱步，其中一只鴿子還膽大包天地蹲在了他的左肩上。

雖然慘遭搶劫、痛失錢財，但唐曉翼看起來既不頹廢，又不傷心，更沒有崩潰。他平靜地坐在午后的溫暖日光中，認真翻看那份《X鎮(zhèn)時報》，仿佛要把每篇報道都逐字逐句地讀完，才會繼續(xù)往后看。這幅畫面落在不知情者的眼中，只會覺得歲月靜好、時光悠然，甚至想用鏡頭記錄下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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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他。這里的鴿子顯然見慣人類，即便我從它們身邊路過，它們也只是懶懶地挪一挪肥胖身軀，連眼神都吝于給我。倒是坐在唐曉翼肩上的那只鴿子，忽而用喙咬住了報紙邊角，一扭頭便撕下來大半張紙。唐曉翼透過這處傷口，看到了邁步靠近的我。

他疊好報紙，站了起來，朝我友好地伸出了手：“你好，令書。”

“你好。”我碰一碰他的手，直入正題，“協(xié)會派我來為你提供幫助，現(xiàn)在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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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一起時，我頭一次發(fā)覺，唐曉翼比我高了這么多。

不知是習慣熏香還是常用香水，他身上幽幽地遞來一陣檀木香味，低調(diào)古典的木質(zhì)調(diào)，使人心情安定、思緒鎮(zhèn)靜?？伤g又夾戴著六枚耳環(huán)，將叛逆心明晃晃地別在腦袋上，使得這重檀木香中，又混入了一點兒肉桂的刺鼻辛辣。

劫匪還算尚存人性，至少給這位受害者保留了一身衣服。唐曉翼今天穿的是私服，外披一件頗具波西米亞風情的棕色調(diào)針織坎肩，內(nèi)搭白色高領，寬松長袖在袖口處做了收束設計，更方便行動。淺卡其色工裝褲，搭配一雙輕便舒適的高幫運動鞋。如此一套穿搭，再念及他現(xiàn)年剛滿十八歲，我就感受到一陣青春的風吹過了我的頭頂。

再一想到他多次攪黃我的工作，我就開始郁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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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悶歸郁悶，眼下我的三倍時薪還拴在他身上呢。我領著他，先去買了個新手機：○牌最新款，Pro Max機型，反正歸協(xié)會報銷；然后我們又去買了一張手機卡，我將手機號碼發(fā)給同事，唐曉翼登上通訊軟件后，賬號立刻同步至協(xié)會內(nèi)網(wǎng)。這下終于再次和組織對接上了。

到了這時，我的工作差不多就結(jié)束了。一切都完滿落幕，我預備開溜。臨走之前，我還是頗為盡責地提醒道：“記得先去大使館補辦證件，順道報警——雖然不一定真能抓到人?！?/p>

唐曉翼點頭：“事實上，我已經(jīng)報警了，但警察要求我證明我被搶劫了?！?/p>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這要怎么證明？”

“所以啊，咱們這種外來客，擰不過地頭蛇的。”唐曉翼笑一笑，好似并不放在心上，“這次真要多謝你了，令書。我本來以為我真要當流浪漢了，但幸好你來了?！?/p>

他望向我，彬彬有禮地頷首致意：“我記得你現(xiàn)在正在度假吧？來之不易的假期，卻中途被我連累、臨時跑來救我。我真的、真的倍感抱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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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文后：

阮世令書是貨真價實的二次元，她喜歡的游戲角色，其實就是馬里○大叔啦。

此時不得不拿出這張梗圖：你罵誰二次元呢.jpg

（個人約稿，請勿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