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年輕的時候,哪怕一無所有,也覺得什么都有;人在年老的時候,哪怕是什么都有,也會覺得一無所有。一種宿命感。
我奶奶,我爺爺,我二爺,三位長輩,在2022、2023、2024年相繼走了。我爺爺奶奶有四個孩子,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把自己的孩子拉扯長大了,又開始拉扯孩子的孩子,把孩子的孩子拉扯長大了,他們也老了。
在我奶奶喪事辦完的那個下午,太陽很好,幾個人在院子里聊天說話,我爺爺抹把臉說:"唉,這一輩子真是,沒法說。"
我爸爸跟我講,我小時候奶奶帶我下地,我跟奶奶說看到那邊的墳頭上有一個老媽子在做飯,讓奶奶也快點回家做飯。奶奶聽完嚇得直接帶我回家了,怕我沾上不干凈的東西。我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我大娘要去吃席,我跟我弟弟鬧著要跟著去,我奶奶不讓,但我倆還是跑了,我奶奶追也追不上,后來被我們氣病了,躺著床上看起來很不好。我爺爺給我爸打了電話,我和我弟弟蹲在門口,我爺爺過來說我們,怎么那么不聽話,看把我奶奶氣的。我上初中的時候,聽同學說在洗臉水里滴幾滴醋能祛斑,我撅著屁股在門口洗臉,我奶奶過來我就跟她說了,她帶著點疑惑又帶點期待(都只有一點點,大概可以這么形容)的笑著跟我爺爺講:"妮兒說用醋洗臉能祛斑呢。"那時候她臉上長著老年斑,她也想好看點。我高中的時候,我記不清具體從哪天開始,我奶奶就做不了飯了,后來就都是我爺爺做了。后來我上了大學,一年回兩次家,每次見她都好像更老了一點。后來我工作了,她基本不走路了,有時候大小便都控制不了,在門口一坐就是一天半天。她開始像個小孩子一樣,不好吃飯,跟她說什么她也聽不懂,我用輪椅推著她出門曬太陽,遇到另一個我們村的老太太,那個老太太講起我奶奶年輕時候的事。奶奶有一頭長發(fā),又黑又亮,長得也很漂亮,白白凈凈,腰也細,干活更是厲害,一起在地里干活,別人的一半還沒干完,我奶奶的就全干完了,還幫別人干。說著跟我奶奶說:"在說你干活厲害呢",我奶奶應(yīng)了兩聲,其實沒聽懂。我見我奶奶的最后一面,她躺在床上,我拉著她的手,她完全不能自己吃飯了,只能熬點米湯,用針管打到嘴里,我爸爸我大爺,每次喂飯都是邊哭邊喂。再后來她就走了,回家也找不到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