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疏晚捏著冰糖葫蘆的竹簽,糖衣碎屑簌簌落在繡著并蒂蓮的裙擺上。月光透過雕花木窗斜斜切進閨房,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伶仃。
三皇子季景初。
那個名字如同浸了毒的銀針,悄無聲息刺入她的心臟,稍一碰觸便滲出細密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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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兒,你父親查到昨日醉仙樓頂層的包廂,是用三皇子私印包下的?!?
虞夫人指尖叩著檀木案幾,一枚翡翠鐲子滑到腕骨,碰撞出清脆的響。
虞疏晚垂眸盯著青瓷茶盞中浮沉的碧螺春,熱霧氤氳了視線,“母親,女兒當真不知他身份……”
“你可知他為何要冒充李常峰?”虞夫人突然打斷她,從袖中抽出一封密函拍在桌上,“凌貴妃三日前向陛下進言,要為三皇子擇選正妃——而昨日,丞相府就收到了三清山送來的命帖?!?/p>
虞疏晚指尖一顫,茶水潑濺在密函邊緣,暈開一小片褐痕。
泛黃的紙頁上赫然寫著她的生辰八字,朱砂批注刺目如血:
**鳳棲梧桐,貴不可言。然命犯孤煞,雙親緣薄。**
“這是……我的命格?”她喉嚨發(fā)緊。
“十年前你跌落山崖時,三清山的玄微道長親自批的命?!庇莘蛉碎]了閉眼,“凌貴妃要的哪里是兒媳,分明是借你命格替她兒子擋災(zāi)!”
窗外驚雷乍起,初夏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虞疏晚望著被雨打濕的窗紙,忽然想起季景初說“帶你找回記憶”時,眼底那片化不開的濃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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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虞疏晚借口去玉佛寺上香,卻在半途拐進了醉仙樓的后巷。
季景初的侍衛(wèi)早已候在角門,遞來一件墨色斗篷:“殿下說,今日要帶姑娘去個地方?!?
馬車穿過雨幕疾馳,虞疏晚攥著斗篷邊緣的銀狐毛,聽著車轅碾過青石的聲響。當簾外傳來悠遠鐘聲時,她猛地掀開車簾——
三清山的石階蜿蜒入云,雨中道觀若隱若現(xiàn),恍如她夢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場景。
季景初執(zhí)傘立在石階盡頭,月白道袍被山風鼓動,仿佛還是當年那個謫仙般的師兄。
“為什么要帶我來這里?”虞疏晚仰頭看他,雨絲沾濕了睫毛。
“你十二歲那年,就是在這級臺階上拽著我的袖子,說若我下山打仗,你就把觀里養(yǎng)的仙鶴都烤了吃?!奔揪俺鹾鋈惠p笑,指尖撫過青苔斑駁的石欄,“后來我真的走了,回來時發(fā)現(xiàn)后廚真少了兩只鶴。”
虞疏晚怔怔望著他指腹下的刻痕,那里歪歪扭扭刻著“景初”二字,旁邊還畫了串糖葫蘆。破碎的畫面突然撞進腦海:
紅衣少女蹲在石階上刻字,青衣少年舉著傘笑她:“這么丑的字,以后怎么幫我抄兵書?”
“誰要幫你抄書!等你變成大將軍,我就開個糖鋪子,讓你天天給我試吃新口味……”
“頭好痛!”虞疏晚突然捂住額角踉蹌后退,季景初急忙攬住她的腰。隔著濕透的衣料,她聽見他胸腔里劇烈的心跳。
“別怕,我在。”他聲音沙啞得厲害,“當年你摔下山崖時,也是這樣抓著我不放?!?
雨勢漸猛,季景初的袖中突然滑出一物。虞疏晚低頭看去,呼吸驟然停滯——
那是半枚染血的玉佩,與她妝匣最底層藏著的殘玉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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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皇宮鳳鳴殿內(nèi),鎏金獸首香爐吐出裊裊青煙。
皇后斜倚在貴妃榻上,染著蔻丹的指甲輕輕劃過跪地暗衛(wèi)的咽喉:“你說三皇子帶著虞家女去了三清山?”
“是,還在后山禁地逗留了半個時辰?!?
“凌婉清這個賤人……”皇后猛地捏碎手中玉如意,碎屑扎進掌心也渾然不覺,“當年沒讓那小崽子死在戰(zhàn)場上,如今竟想用鳳命之女翻身?”
暗衛(wèi)額角滲出冷汗:“是否要派人截殺?”
“不急?!被屎蠛鋈恍ζ饋?,蘸著血在絹帕上畫了只浴火鳳凰,“去把虞家二小姐請進宮,就說本宮要送她一場潑天富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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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疏晚回府時已是深夜,云芷捧著姜湯等在廊下,急得直跺腳:“夫人來查過三次了,幸好劉嬤嬤幫著遮掩……”
“把這個收好?!庇菔柰韺堄袢M云芷手中,指尖還在細微發(fā)抖,“明日找個信得過的玉匠,看看能否修補?!?
推開房門剎那,她渾身血液幾乎凝固——
妝臺上的鎏金菱花鏡碎成數(shù)片,映出無數(shù)個虞夫人冰冷的臉。
“跪下?!?
瓷盞在腳邊炸開,虞疏晚看著母親手中那支帶血的冰糖葫蘆簪,突然想起這是季景初昨日新送的禮物。
“三皇子連你十二歲偷溜出觀買糖葫蘆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你還敢說與他沒有私情?”虞夫人將簪子狠狠擲在地上,“你可知今日午后,二丫頭被皇后召進宮了!”
驚雷劈亮虞疏晚煞白的臉。她終于明白季景初白日在道觀說的那句話——
“這局棋十年前就已布好,如今你我皆是棋子。但小晚兒,我寧愿掀了這棋盤,也要護你周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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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更鼓穿透雨幕,虞疏晚跪在祠堂冰涼的青磚上。膝前攤開的白絹浸著血漬,是她咬破指尖寫的退婚書。
案頭燭火忽然一晃。
“誰?”她警惕轉(zhuǎn)身,卻撞進熟悉的沉水香氣息。
季景初黑衣蒙面,眼底映著跳動的燭光:“跟我走,現(xiàn)在?!?
“去何處?”
“北疆?!彼断旅擅娌迹冻鱿骂M一道猙獰舊疤,“三年前我沒能帶你走,這次……”
院外突然傳來紛亂腳步聲,云芷的尖叫刺破夜空:“走水了!二小姐的院子走水了!”
季景初臉色驟變,這是皇后調(diào)虎離山的信號。他正要拉虞疏晚離開,卻被她反手推開。
“殿下還不明白嗎?”虞疏晚將退婚書按在他心口,笑得凄然,“從你以李常峰身份出現(xiàn)那刻起,我就注定是死棋了?!?
火光照亮她眼角淚痕時,季景初突然俯身吻住那滴淚。
血腥氣在唇齒間蔓延,他將一枚玉哨塞進她掌心:“活著等我,哪怕踏平皇城,我也會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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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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