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初陽熹微,小風陣陣,凌晨時溫度適宜。清安路長得一眼望不到盡頭,四季春逢了佳日,正值深綠。
榮程一高離楚清家近,他向來步行去學校。無需走完這條路,他望向遠方的目光轉(zhuǎn)向拐彎后的下一段路程。
楚清喜靜,卻不愛寂靜,而凌晨四周無人,街道空落,耳畔輕風也是匿了聲的。
他照常戴著耳機,步履不緊不慢地往學校走。
進校門的時候,門衛(wèi)大爺樂呵呵地跟他打招呼,他笑著回應(yīng)了對方。
說來,楚清跟門衛(wèi)大爺很熟。他通常是早晨來得最“積極”的,平常請假次數(shù)又多,高一上學期就混熟了。
校園里沒幾個人,比學生在校時少了大部分生機,住校生這個時間也沒幾個去教室的。高三的跟他們分離校區(qū),興許這會兒不少人聞雞起舞,但與他無關(guān),他也看不見。
楚清上了篤行樓的四層。樓梯拐角首間教室就是高二九班,他推門進去,下一秒?yún)s頓住動作。
視線中出現(xiàn)一個人,他坐在自己座位旁從開學到現(xiàn)在都沒人坐的位置。
這誰?
江夢飛?
應(yīng)該不是,那家伙昨晚十二點多還在邀請他打游戲,不可能起這么早。
他不禁蹙眉,拎著包走近座位。
他把包放好,坐到凳子上,旁邊的人仍然睡得毫無察覺。
在別人教室能睡得這樣安詳……
楚清靠在身后的白墻上,打量了他兩眼便收回目光。
是個男的沒什么懸念了。
那少年環(huán)著雙臂,將腦袋埋進去大半,只剩額前碎發(fā)微遮的右眼露出。
睫毛還挺長。
他抬起左手,腕上的手環(huán)顯示起時間。
五點四十,還算早。
他沒叫醒身旁的人,只當他不存在,從桌屜里拿出英語高階詞匯,而后開始看書。
專注于做某件事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清哥,現(xiàn)在你連消息都不回我了,是不是哥們?”
“經(jīng)過慎重考慮,我單方面決定今天早飯你請。”
說這話的人聲線明朗,語調(diào)輕快。
楚清沒回頭看就是知道是誰。
“昨晚睡得早?!?/p>
“喲──那還挺難得?!苯瓑麸w靠在他身后的墻上,注意到他左邊睡熟了的男生。
“這誰啊?不是我們班的吧?!?/p>
“嗯?!背妩c了下頭。
江夢飛走向他前面的位置,坐下來問:“這人怎么在這趴著?”
楚清記著單詞,扔給他一句:“你把他叫醒問問就知道了?!?/p>
“有道理?!苯瓑麸w背抵著楚清的桌子,話鋒一轉(zhuǎn):“我不叫。”
楚清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他長得……跟北城區(qū)二高校壇里的幾張照片有點像?!?/p>
……
“你怎么看出來的?”
這人臉都沒露完,能看出來什么?
“別急,我給你找找?!苯瓑麸w說著,拿出手機開始點。
可惜還沒等照片戳出來,那人先有了動靜。
上一秒還在熟睡的男生忽然抬起頭,卻沒睜眼睛。過了約莫三四秒,他扭了扭酸疼的脖頸,才看見面前正盯著他的兩個人。
他理了理睡亂的頭發(fā),眼里有幾分迷茫。
沒等那少年看出個所以然,江夢飛率先出口。
“就是他!”
少年緊鎖眉頭,沒忍住驚疑:“啥玩意兒?”
“你是不是那個二高的?”
他的眼光在他們之間掃視,而后回答:“不是?!?/p>
“怎么可能?我不會記錯的?!?/p>
班里陸續(xù)來了幾個人,他們無一例外問著“這誰”之類的話,湊過來尋熱鬧。
班主任平時大概十幾分鐘后才到達戰(zhàn)場,但今天卻破例了。
四十多歲的男人從前門進入教室。
他沒往講臺上走,而是站在門口中氣十足地喊道:“宋予逸!”
這堆圍在后排墻角的人一哄作鳥獸散,宋予逸頓時被這洪鐘般的聲音震了個完全清醒。
他抬頭看見老王向他揮了揮手,于是站起身,從后門出去了。
班里的同學開始議論紛紛。
“轉(zhuǎn)校生?”一個女生問。
“我也覺得,咱學校這種顏值的你肯定早知道了?!彼涝谂赃呎f。
“這是北城區(qū)二高的吧。”
“上次聯(lián)考的榮譽墻上好像排第二來著?!?/p>
“咱校壇上當時不還因為他發(fā)了個幾百樓的帖子?!?/p>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p>
……
江夢飛他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著,楚清卻默不作聲地接著看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詞匯書。
他沒受什么影響,除了宋予逸聯(lián)考排第二的那句話讓他飄了點心思。
第二。
那……剛才睡在他同桌位置上的人就是五校聯(lián)考只比他少了三分的?。
三分啊,還挺懸。
楚清看著桌上的單詞書,眼神中帶著一些……恨意。
這是他對英語不加掩飾的恨。
科科近滿分,唯它拖后腿。
捫心自問,他在英語上花的時間比在其他科要多得多,可這科還是最差的。
服了。
楚清在心里嘆了口氣,隨后又開始看單詞。
他不是生性好學、奮發(fā)苦讀的人,只是感覺太無聊了。
他現(xiàn)在的生活比同齡人自由得多。想玩的都玩膩了,不想玩的也嘗試過了。
有興趣愛好,但因為太驚險刺激,以至于無法讓他在日常生活中找到快樂。
唯一讓他的勝負欲得到滿足的,就是次次第一的成績單。
可眼看著得第一名的成就感也漸漸索然無味,他好像也找不到能讓他的心泛起波瀾的事物。
而就在這時,他所在的學校好像要轉(zhuǎn)來一個和他旗鼓相當?shù)娜恕?/p>
這就有意思了。
整個早讀,老王都沒回來。
于是班里跟菜市場一樣熱鬧。紀委已經(jīng)被這伙同學逼得看淡凡塵,不問世事了,而班長正形同擺設(shè)地跟前桌聊著天。
“清哥,今天食堂有小籠包,等會跑著去?!?/p>
“嗯?你不去找許杉遙了?”
“專門去給她帶飯,她肯定感動?!?/p>
“我以為你今天還跟她一起?!?/p>
“什么意思?”
“有人給我?guī)э埩??!?/p>
江夢飛凝視著他的眼眸,捉奸般地問:“是誰,成了嗎?遇到個這么體貼的咱就別挑了,你別忘了自己可是個母胎solo啊?!?/p>
這貨初二開始談戀愛,換對象的速度快到校壇專門開個帖罵。一遇事這么想正?!?/p>
楚清閉上眼睛,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再睜眼時也懶得看他,于是視線落回書本,還不忘諷道:“誰跟你似的?”
余光中江夢飛執(zhí)著地盯著他,沒有罷休的意思。
最終,楚清煩不過,解釋道:“童桉家樓下開了家店,聽她說不錯?!?/p>
“好吧。看來我今天只能陪許美人吃早餐了~~”江夢飛深感“遺憾”道。
7點30分,熟悉的鈴聲響徹在校園,只聽見一聲留下的“拜拜”,他前桌就已經(jīng)開閃飛出去了。
這個速度……
去年校運會一千五的金牌都趕不上飯和美人對他的誘惑。
很快,班里人少了大半,童桉從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把一個早餐盒交給了他。
那白色的早餐盒跟燙手似的,還沒完全落到他手上,人就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回走了。
擱以前還能嘮一會兒,可惜現(xiàn)在這人也有了“新歡”──她的同桌。
楚清戴上無線耳機,調(diào)出一首常聽的音樂,拆開塑料袋,拿出早餐盒。
窗外走廊幾乎看不到一個獨自的同學,他們大多都是三兩結(jié)伴,談笑著往樓下走。
在這樣的氛圍下,他頓時感覺連心情都跟此刻外面的天空一樣明朗。
就喜歡這樣,一個人,在熱鬧中獲得寧靜。
可世事無常,他沒有料到宋予逸會在這時候回來,更沒有料到這人受老王指使,一回來就成了他的同桌。
楚清釋然地想:不算大事,起碼他有過心理準備。
但,他又怎么可能算到這個新同桌一天沒吃飯了?
“好餓,快餓死了?!?/p>
“我不白吃的,開個價。”
“哥,給個機會,可憐可憐孩子吧?!?/p>
……
少年的杏眼澄澈若空,明凈如洗,用渴求的眼神來回望著楚清和早餐盒里的水晶蒸餃。
楚清有些無奈地用手比了個“2”。
吃兩個也沒關(guān)系,雖然這份蒸餃本來也就只有六個。
旁邊的人瞬間樂開了花,激動地拿出手機道:“哥,勞駕加個好友。”
楚清以為他是被感動到了,想著反正以后是同桌關(guān)系,加個聯(lián)系方式也是必然的,便拿了手機調(diào)出二維碼。
通過好友驗證后楚清息了手機屏,剛準備放進桌屜,卻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震了一下。
他重新解了鎖屏,點進消息。
簡潔的聊天界面中最顯眼的顏色就是那個紅包的大紅色。
楚清遲疑著,點開紅包。
里面有二十塊錢。
這筆“橫財”,他消受不起。且不說他把二以為成價格,重點在于他為什么會覺得這剩下三個水晶蒸餃的盒子值二十。
沒點兒生活常識嗎?
他不禁抬眼,看到少年用仿佛帶著碎鉆的眼睛看著他。
楚清今日第二次在心里唉聲嘆氣。
他轉(zhuǎn)回去18塊,把那早餐盒推給旁邊的男生。
“你用簽子另一頭,吃完了扔掉?!?/p>
少年點點頭,在顏值加分下,看上去還挺乖巧。
看來適應(yīng)同桌不是一件難事,那日后相處就不會讓他勞神費心了。
宋予逸風卷殘云地把盒子里的蒸餃炫完后,小聲喃喃:“怎么感覺更餓了?”
……
楚清坐他旁邊,很難聽不見,他忍不住扶額。
唉──
算了,正常,畢竟這孩子正值血氣方剛,又一天沒吃飯了。
三個蒸餃著實太少。
他拿出手機,給發(fā)江夢飛消息。
楚清問他:“你想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彼斡枰莼卮疬@句話時也在收拾著早餐盒。
“好,等會兒吧。”
江同學估計得挺長時間才會回來。
楚清通訊界面被一眾好友的花哨頭像搞得看上去不太整潔,未讀消息99+的群聊更是“錦上添花”,唯獨上一條消息發(fā)送時間是在昨晚十點左右的聯(lián)系人不太一樣。
那個人的頭像由夜幕及其勾勒線下的荒原構(gòu)成,整幅圖像沒有任何亮色,天空無星無月,讓人感到黯淡冷寂。
楚清關(guān)了手機,從桌屜里翻出耳塞戴上,又將校服鋪在桌面,頭一低,便開始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