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周泠帶著蕭鈺到瀑布旁的涼亭坐下，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澳愕囊馑际牵瑤熓逡步?jīng)歷過冰蝕之痛？”

蕭鈺無言，看著周泠并不想回答。他是打算用周泠的秘密，讓她保守他們的秘密，不是來聊天的。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情感盡失，怎么還會有殺意呢？”周泠也不在意蕭鈺回不回應(yīng)，趙若萱的狀態(tài)她太熟悉了，周家直系的每一個人，對這個狀態(tài)都不會陌生。

對苦難不再有悲憫，對蒼生不再有畏懼，對世間再無情感，對愛人亦可刀劍相向。

連提線木偶都不是，只是一個行尸走肉，漂浮著的游魂。

“她不會情感盡失的?！笔掆曊Z氣篤定，眼神也毫不動搖。

周泠覺得自己實在是看不懂眼前這個人，“你知道怎么解？你會死的知不知道?！?/p>

“知道?！笔掆暤皖^看著自己的手，師祖確實有一封信給他，告訴他解法，其一是他死在趙若萱手上，其二是讓趙若萱自己承受冰蝕之痛。

看過趙若萱第一次走火入魔的模樣，抱過那如何都捂不熱的身體，他又如何忍心讓她再次承受這樣的痛苦。

趙若萱會忘記一切，他死了，對她來說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爐鼎罷了。

“你知道？你知道還去送死？”周泠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自己今天被震驚了多少次，她有一種想要拎起這個人的衣領(lǐng)，用力把他腦子里的水搖出來的沖動。

周泠有些頹然，“就算她恢復(fù)了情感，對她來說你和路邊的死去的阿貓阿狗沒有什么區(qū)別，對你來說又有什么意義呢？”連使用藥鼎的人都不記得，更何況其他人。

“她活著，不用為我的死而悲傷，這就是意義?！笔掆曁ь^看向周泠，“反正都是要死的，不是死在她手里，也會是別人?！?/p>

周泠被這突如其來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心虛，“我知道另一種解法，你可以不用死?！?/p>

“只是要付出一點代價，你…聽過血靈珠么？”

周泠自問沒見過比蕭鈺還倔的人了，怎么會有人一心尋死呢？就算是周家那些只被當(dāng)做藥鼎的人，也對生有著迫切的渴望。

周泠最終拿出了殺手锏，如果這個蕭鈺也不在意，那她也仁至義盡了，“你難道不想和師叔，雙宿雙棲攜手到老么？”

聽到這句話的蕭鈺眼神終于亮了起來。周泠松了一口氣，她連從未謀面的藥鼎都尚且不忍，何況是已經(jīng)相處了半年多的師兄。

只是沒想到，血靈珠無用。

她怎么能忘了呢，如果血靈珠有用，小姑姑那個藥鼎，肯定也會義無反顧的去找吧。

看守?zé)o妄深淵的老頭說得很清楚，“桀桀桀，化神之人踏入天道門檻，人間凡物已經(jīng)無用?！?/p>

“何況你心志不堅，桀桀桀，去試了也不過是給無妄深淵增添一具枯骨。”老頭渾濁的眼睛盯著蕭鈺，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

蕭鈺抬頭看像遠(yuǎn)處，黑暗里的無妄深淵傳來低鳴，呼喚他快點前進(jìn)，有雙無形的大手正在試圖將他拖入其中，他并非不想一試。

蕭鈺賭不起，他不能死在這里，“走吧，我送你回周家?！?/p>

“再找找吧，這天下這么大，肯定不止血靈珠一種?！敝茔隼∈掆暎曇魠s越來越小，連她自己都無法說服，“再找找吧，肯定還有辦法?！?/p>

見周泠后悔又囁嚅的模樣，蕭鈺只能解釋道，“我們已經(jīng)找了足夠長的時間，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你也是。”

周泠學(xué)習(xí)的招式早已經(jīng)寸步不前，她只能開始提升自己的修為，同時也是為了下山之后尋一個結(jié)果。

但是現(xiàn)在，是她的無知給了他希望，又將他推入絕境，“對不起…”

“沒關(guān)系，謝謝你讓我多活了三年?！笔掆暤哪樕峡床怀銮榫w，好似這三年的瘋狂修煉、查閱古籍、找尋無妄深淵都和他無關(guān)。

“癡情的人啊，不如試試?yán)闲噙@顆忘情丹？只需999顆靈石，便能讓你忘記負(fù)心人，開啟一段新旅程！桀桀桀?！笨词厝俗趽u椅上，手搖蒲扇，戲謔地看著兩人。

蕭鈺聞聲望去，“謝謝前輩，她不是負(fù)心人?！?/p>

“桀桀桀，如果你們的修為退回元嬰，倒是未嘗不可一試?！?/p>

“前輩可有此類丹藥？”周泠急忙問道。

看守人站起身來圍著蕭鈺轉(zhuǎn)了一圈，仔細(xì)端詳著蕭鈺，“開弓沒有回頭箭，桀桀桀，既然沒有負(fù)心之人，老朽也無能為力，桀桀桀?！?/p>

“來無妄深淵之人多為虛妄，二位可要留下?！崩项^說得高深，笑得陰森。周泠看著看守人露出一口黃牙，有些退縮。

從無妄深淵出來，周泠沒讓蕭鈺送她回周家，在岔路口便分道揚鑣了。

“你不用放在心上?！?/p>

周泠搖搖頭，“你還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們…就此別過吧?！?/p>

“那我走了?！笔掆暃]有反對，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宗門，出來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長了。

周泠點點頭，蕭鈺并不像周泠想象的那樣心如死灰，形如槁木，反而是放下了什么，走向他的愛人，回到他的歸途。

“永別了?！敝茔鲈谛睦锬卮?，明知道蕭鈺是要去做什么，卻也沒有辦法阻止他，她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她什么也做不了。

在路口看著蕭鈺離開，離家四年，周泠依然沒有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停留許久，她轉(zhuǎn)身返回?zé)o妄深淵。

……

雷雨陣陣，正在熟睡的蕭鈺被雷聲驚醒，他想看看窗外的天色，卻忽然坐起身來，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的手。他沒有死？

蕭鈺飛快的起身，前往趙若萱的寢室，他第一次感覺鈺萱宮這么大，好像費盡全力才能靠近。但站在門口，蕭鈺卻始終沒敢敲門，他能感覺到門內(nèi)那人熟睡時平緩的呼吸。

蕭鈺轉(zhuǎn)身走向雨中，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來做什么？”身后的門忽然開了，蕭鈺轉(zhuǎn)過身看到趙若萱不耐煩的站在那里，蕭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趙若萱對蕭鈺越來越少的話已然習(xí)慣了，“沒事別在這里站著?！?/p>

蕭鈺怔怔的看著趙若萱，直到門關(guān)上了，看不到那個纖瘦的身影，他也還停在原地，滂沱大雨模糊了他的眼睛，也模糊的了他的心志。

趙若萱的那個眼神他記得，只剩三次了，三次之后她的眼里將再沒有他。

蕭鈺捏緊了拳頭，指甲嵌進(jìn)了肉里都沒有發(fā)現(xiàn)，為什么？為什么又要來一遍？既要重生，為什么不直接重生回他們相遇之前呢？

如果沒有遇到他，趙若萱就不用經(jīng)受冰蝕之痛了，他也不需要看著趙若萱那燦若桃花的雙眼，一點一點的冷下去。

見過了那樣一雙璀璨而飽含愛意的眼睛，怎么承受現(xiàn)在陌生而漠視的眼神？

蕭鈺頹喪的想，只要他死了，趙若萱只忘了與他相關(guān)的記憶，卻能拿回失去的情感，只要他死了，一切就恢復(fù)到他們相遇之前。

“進(jìn)來。”門里傳來趙若萱的聲音。

屋內(nèi)氣溫上升，燃起的香爐散發(fā)出沁人的味道，沖淡了雨水的潮濕。

蕭鈺貪戀地?fù)碜≮w若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