璉酒發(fā)瘋

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的心，很溫暖。

璉酒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一身血跡與泥土，臟亂不堪，氣弱，體力與心力達(dá)到極限，馬上就要死了。但是滿目不甘與倔強，抓著最后一根稻草，卻不向來人求救。

她到底想死還是不想死？

他有點好奇。

這點好奇甚至壓下了他想躲人的心，于是他蹲在她身邊，看著。

沒錯，他不打算救人。

他只是想看看，她想不想死。

錦傾費力的抬眼看著眼前這人，好一張邪里邪氣的臉。一身矜貴的袍子看著貴氣逼人，一臉的興味與好奇，看起來清純，實則冷漠。

可不么，她如今這樣狼狽，正常人或是害怕或是怕惹禍上身都對她避之不及，偶有熱心腸想幫她的人都被她拒絕了。唯有這人，他不是想幫她，也不怕她，之所以蹲在這應(yīng)該只是為了他的好奇心……他在好奇什么？

好奇她會不會死？

還是好奇她會不會求救？

……

意識消失之際，她其實是有些遺憾的，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報仇，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xù)活著，所以一路不求救，也沒特意掩蓋自己的行蹤。

自己決定不了的，交給老天。

很公平的方法。

璉酒蹲著在錦傾面上掃視好一會兒，最終目光定在她微微上揚的嘴角上，瞇了瞇眸，感受到身后人快追來，他沒管，欲起身跑，只是方才這人倔強的目光將他定在原地。

他最終嘖了一聲，認(rèn)命將人扛起來。

“若是你無法讓我滿意，我會親手殺了你?！?/p>

他十分氣憤。

難得跑出來一次，遇見這么個拖后腿的。

就這么一時半刻，璉莫已經(jīng)站在他身后戲謔地看著他：“小七，回去吧?！?/p>

璉酒沒動。

璉莫笑容里多了幾分寵溺，心下卻生了逗弄弟弟的想法，故意道：“你再不走，這姑娘就魂歸天外了。拼著被我追上也要救她，不能是想扛她這么一時半刻的吧？”

璉酒轉(zhuǎn)過身來，面上多了些委屈和幽怨，羞憤地喊他：“五哥！”

璉莫笑意更深，樂得不可開支。

“走了，回去吃飯。”

璉酒嘆氣，又沒跑掉，搖搖頭認(rèn)命跟上。

若是只有他二人的話璉酒一定會慢慢悠悠地兩步變做三步一寸一寸挪，璉莫知道他耍小性子，作為最小的弟弟，他當(dāng)然也樂得寵著慣著——當(dāng)然是在私下。

在外小七繼任新尊主，他們當(dāng)然要給足了面子和排面。

但小七扛了個人，是個女人，是個一只半腳踏進(jìn)鬼門關(guān)沒有小七內(nèi)力馬上要咽氣的女人。

既然要救，小七還給人輸著內(nèi)力，當(dāng)然要他快些自己回去。

絕對不是他沒見過小七這個樣子新奇到了想多看看的緣故。

眼見璉酒一陣風(fēng)一樣越過出來找他但現(xiàn)下被他晾在身后的人，璉莫匆匆留下一句“回去”便繼續(xù)追人了。

半壁傾城。

璉酒一路將人扛回屋放下，探過脈門不由皺眉，“雙生子蠱？”

隨即他舒展眉眼看著錦傾，甚至有了笑意，“倒是沒白費力氣?！?/p>

自旁側(cè)桌上一堆瓶瓶罐罐里取出其中一個最精致的，倒出一粒藥丸塞她嘴里。

“小七，你怎么還帶個人回來？”

璉寂徑直進(jìn)來，看見榻上躺了個人頗為驚奇道。

璉酒手里多了把刀，刀刃極薄，煞是鋒利。

他把刀放在火上烤，頭也不抬理所當(dāng)然地支使人：“六哥，幫我穩(wěn)住她的心脈?！?/p>

璉寂明白這是要救人，于是不再多問，依言照做。

溫和綿長的內(nèi)力入體，涓涓細(xì)流一般涌向身體各處，最終由經(jīng)脈匯入心口，吊著錦傾僅剩的那口氣。

璉莫匆匆進(jìn)門見已是這副場景，知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門，主持大局去了。

璉酒一手放下床幔，剪開錦傾的衣服，向門外叫了一聲：“來人?！?/p>

門外進(jìn)來一人，瞧清楚屋內(nèi)的一切不由得他不好奇，璉酒匆忙囑咐，“二哥，稍后你幫我堵住她的血管，保持心臟跳動不停即可?！?/p>

璉呈快速反應(yīng)過來，掩下那點好奇應(yīng)聲點頭，稍作準(zhǔn)備璉酒便開始動刀。

炙熱的刀尖向著心口的位置一層一層劃開皮膚，璉呈的內(nèi)力隨著血液流動而行，卻在刀口處快其一步壓下溢出的血。榻上的人察覺到痛意，開始掙扎起來。璉酒輕嘖一聲，抬手就給她扎了一針，人徹底昏死過去。他手下動作不停，像剝洋蔥一樣將她的心臟一點一點剝出來，讓它逐見天日。

璉寂的內(nèi)力一直不曾斷過，隨著心臟外露甚至逐漸由小小溪流過渡為奔騰河水，在這樣的內(nèi)力下，那顆心臟并未停止跳動，盡管變得微弱，但還是在動。

璉酒看了會這顆心臟，目光緊鎖，下一刻便見心臟表皮一點點凸起快速移動著，他找準(zhǔn)時機下手，眼疾手快劃破心臟刀尖摁下那點凸起。

隨著他的動作，璉寂與璉呈壓力倍增，二忙不迭加倍內(nèi)力的流動。

璉酒拿了工具將那凸起挖出來，正是一只透明的，與剛出生的螞蟻一般大小的生機勃勃活力滿滿的微小蠱蟲。他收好蠱蟲隨即瞥了眼呼吸停止的錦傾，眨了下眼，手下拿了另樣血紅的水珠一樣圓滾的東西，放在那心臟上。

奇異的是，那東西立刻消失不見，再無蹤跡，好似什么都沒發(fā)生。但三息過后錦傾微弱的呼吸便回來了。

璉酒挑眉，露出點笑意來，手上多了針線。他不慌不忙地穿針引線將方才劃開的皮膚一層一層縫合，然后上藥包扎，不疾不徐，整個過程做完他又用內(nèi)力游走過她全身，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拿了帕子擦干手上的血跡，這才慢悠悠道：“六哥二哥，收力吧?！?/p>

二人緩緩減少內(nèi)力的輸送，一點一點收力。

直到徹底解放，璉寂險些一個踉蹌，額心已是細(xì)密的汗，臉色也有些不大好看。這么大的內(nèi)力消耗，還需精準(zhǔn)的控制內(nèi)力，他實在有些吃不消。

璉呈倒還好些，只是眉宇間也多了幾分狼狽。

璉酒一一扶著二人坐下，分別給他們輸了些內(nèi)力，見二人狀態(tài)好些，才停了手，為他們酙上茶，笑著道謝：“多謝二哥，多謝六哥?！?/p>

璉寂不與他客氣，一口喝空了杯子，正色道：“謝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小七，你從哪找了這么個寶貝，死了母蠱的雙生子蠱在身，竟還能活？”

璉酒往榻上看了一眼，想到她那雙眼睛，還是頓了頓，“路上撿的?！?/p>

璉呈不慌不忙，好似天大的事都不能讓他驚慌，他抿口茶調(diào)笑道：“若是沒有這姑娘，恐怕小七如今早已不見蹤影了吧？”

璉酒十分清楚他二哥的德行，不就是想看好戲么？不由翻了個白眼，輕咳一聲才撇撇嘴道：“我只是想出去玩兩天，哪知因為她被五哥抓到……已經(jīng)這樣了，救便救了……”

璉呈看他這樣，更覺難得，他家小七啊，從小就軟乎乎的，只是長大了這瘋勁也不知是隨了誰，總有股子邪味，一點也不如小時候可愛。

他隨著璉酒的目光瞄了眼榻上，不動聲色地起了心，面上正經(jīng)淡淡開口：“尊主，這人的生死既無關(guān)緊要，想必留著她與否，于尊主無礙。不如，”他悄悄抬眸，接了下半句，“把她給我?！?/p>

璉酒看起來絲毫不關(guān)心，只是定定的看他，“二哥想要她？”

璉呈輕笑著點頭。

璉寂看著這倆人打眉眼官司，二哥這試探的太明顯了，不過小七有點不對勁，饒有興致地想著。

璉酒松了松捏著茶杯的手，面不改色地給他二人續(xù)茶，“二哥倒是難得想要什么，不過按常理來說，這人去留應(yīng)是她自己說了算，二哥待她醒來，不如問問她的意思——二哥喝茶?！?/p>

璉呈壓下笑意，故作遺憾道：“好吧?！?/p>

他喝完了璉酒倒的茶，十分滿足的笑了。于是他盡興而歸，提出告辭，“小七倒的茶果然回味甘甜，不同凡響。二哥走了，不用送?！?/p>

璉酒淺淺笑著送走一位兄長，然后他表情不動去看另一位看戲的兄長。

璉寂后知后覺，對上璉酒和善且友好的目光干笑一聲，“二哥走了，小七，我這內(nèi)力消耗的有點厲害，我回去想法子恢復(fù)，不必送我，你忙你的?！?/p>

說完連忙跑了。

開玩笑，逗小七看他的好戲是很重要，但再看下去要被記仇更重要。

今日已然是看夠了，只要有這姑娘在，好戲哪日不能看？

溜了溜了。

屋里除了他再無有意識的人，璉酒右手中指無意識的動了動，他嘆氣。

人是救回來了，該做的他做了，不該做的他也做了。

他慢吞吞起身，八十老太一般移動到榻前，低頭去看這個自己費了好大勁扛回來又救回來的人。

長相出眾，眉目如畫。只是眉心緊鎖，是剛經(jīng)歷過什么大變；眼神有力，身份不一般；手上有繭，自小習(xí)武，該是劍術(shù)；戒備心極強，還混跡江湖；衣服料子上乘，非富即貴；倒是能吃苦……哦，鑒于雙生蠱，身體素質(zhì)非一般的好，適合拿來煉蠱。

總而言之，雖然救她很費勁，但是她醒了之后或許更費勁。

璉酒搖搖頭。

雖然他不怕麻煩，但這或許真是個麻煩。

他俯身，為她拉了拉被子。

“璉酒啊璉酒，自作自受?！?/p>

“不過，”他話鋒一轉(zhuǎn)，看著榻間的她：“醒了就滾，半壁傾城不是誰都能待的?！?/p>

他打定主意，心下松泛起來，然后終于意識到自己剛剖了她的心……沾了一身血氣……咦！

連忙沐浴去了。

璉酒這次跑出去雖說不遠(yuǎn)，也及時回來了，但還是驚動了半壁傾城不少人。

即使有璉莫幫他壓著，他畢竟也需要露個面，給人安心，給兄長們安心。

待他處理完這些回來，錦傾已經(jīng)醒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屋頂天花板，毫無被救的欣喜之情和感恩之心，像個木偶一樣。

璉酒倒也不對此發(fā)表意見，只看了看她便擺弄起那只雙生子蠱來。

不過不巧，也不知是它受母蠱影響還是離了宿主沒條件繼續(xù)活著，現(xiàn)下在他的小罐子里已然是進(jìn)氣多出氣少了。

璉酒有些失望。

雙生蠱，顧名思義，此蠱分母蠱和子蠱，一般而言對于子蠱來說應(yīng)該絕對受制于母蠱，母蠱死則子蠱一定活不了，被種下子蠱的人也會立刻死掉。

至少在璉酒以前的閱歷里，從無例外。

然而如今他竟見到這樣一個例外。

但是這只沒什么問題的子蠱已經(jīng)沒救了，看來問題出在人身上。

趁她剛醒，他拿著子蠱來到榻前，有些好奇道：“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給你下得蠱？”

錦傾終于看了他一眼，然后視線落到他手里拿著的小巧精致的罐子上。

原來她中蠱了啊。

“不知道?！?/p>

璉酒把手湊近在她眼前，給她看了眼里面的蠱蟲，多了兩分興味道：“你看，這是我在你心口剖出來的?！?/p>

錦傾卻沒看蠱蟲，只是定定的看他，眼睛里多了他看不懂的東西，像是看見火光一樣亮堂了點：“你見過我的心？它是什么樣的？”

璉酒挑眉，心頭微動。

他轉(zhuǎn)身放回罐子避開她的視線，同時答她：“紅色的，會跳動，與常人無異。還暖暖的。”

說到最后一句，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她，像是笑了。

錦傾低頭，眼睛發(fā)酸。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只是看著父母族人死去，她似乎除了麻木就是麻木，幾無傷痛。

不由得捫心自問，你有沒有心？

只是現(xiàn)在才知道，原來是中了蠱。

那就好。

一時之間她反倒慶幸些許，起碼稍稍削減了她的愧疚。

只是沒了蠱蟲，如山重的滅門之痛撲面而來，壓的她喘不過氣，心口也像被人硬生生撕裂，疼痛之下她只好蜷縮著身子，死死地摁著心口，這般動作之下，那脆弱的傷口又開始滲血。

璉酒本不欲管她，但看見染紅的繃帶到底是嘆了口氣，不緊不慢走回來拍開她手，點了穴位。

錦傾仰躺在床上，感受著劇烈的疼痛與令人窒息的情緒，竟從中體會到一點痛快。不由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就濕潤了眼眶。

璉酒頗有耐心地等她笑完了，擦了眼淚才問：“你叫什么？”

錦傾吸了口氣，緩緩坐起身拉了拉被子，這才開口：“在下錦傾，多謝救命之恩?！?/p>

璉酒突然想起一句詩來，敲了敲腦袋，饒有興味道：“錦城傾覆，這名字不好，不如……我叫你玉兒，如何？我叫璉酒?！?/p>

錦傾神色不動，“公子隨意稱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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