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遠徵靜坐在醫(yī)館的病榻之側(cè),先為沉睡中的小龍女把了把脈。她的意識仍舊朦朧,但氣色已較之前有所好轉(zhuǎn),這讓他終于如釋重負,然后放松了一點。
他凝視著小龍女的傷口,靜默片刻,然后用枕頭微微抬高她的頸部,確保呼吸順暢。
隨后,他捧起那已煎好的藥碗,里面盛著摻有出云重蓮的湯藥,溫度恰好適宜。他低下頭,輕輕含住一口藥液。
蓮花的香氣剎那間在他的舌尖綻放,他俯身靠近她,小龍女的氣息溫暖而微弱。
宮遠徵的唇輕柔地覆蓋在她的唇上,帶著藥液的微苦和自己的體溫,緩緩地將湯藥哺入她口中。
他仰起頭,緊張地注視著她的喉嚨,直到看見那輕微的吞咽動作,這才松了一口氣。
仍有著本能的吞咽反應,這意味著龍兒的昏迷程度不是很深……
他繼續(xù)用這種方式喂她服藥,每一口藥液都仿佛滋潤著即將凋零的花蕾。待到一碗出云重蓮的湯藥見底,他的指尖輕柔地滑過她的面頰,抹去她唇邊的藥漬。
他的視線始終未離她分毫,直至她的睫毛開始微微地抖動,他明白,她正在慢慢恢復。
宮遠徵的手掌輕輕地覆蓋在小龍女冰冷的手背上,在心中默默祈禱:快點好起來吧,龍兒。
這一夜,醫(yī)館的燈火長亮至黎明。
[角宮]
上官淺朝宮尚角的房間走去,她遠遠的看到房間里沒有亮燈,便緊走幾步,待到門前時,綠玉侍金復從門里出來,邊關(guān)門邊問:“上官姑娘,你——?!?/p>
“我來找角公子?!?/p>
“角公子吩咐,今夜誰都不要打擾他?!闭f完,金復徑自離開。
上官淺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她知道,此刻金復對待她的態(tài)度便是宮尚角的態(tài)度。
她垂下眼簾,低頭轉(zhuǎn)身離開了,背影看似難過,嘴角卻微微勾了起來。
她的確是故意的。
不管是在角宮種花也好,做菜時故意煮宮尚角不喜歡的葷腥和雞魚也好,平時故意和宮遠徵斗嘴也好,都是在一步步、曲折柔軟地潛移默化,讓宮尚角堅冰般高高豎起的內(nèi)心,為她融化出一點微小的缺口。
有了這一絲缺口,她就能順勢而入,繼續(xù)用柔情和真心,踩出越來越多退讓的底線。
宮尚角確實武力強大、江湖經(jīng)驗豐富又觀察敏銳,但他是個牢守宮門規(guī)定的人,知道未來會通過傳統(tǒng)的選親方式娶得自己的妻子,此前估計沒有什么機會,和女子如此親密的相處過這么長的一段時間。
但是上官淺不同,她是無鋒量身定制給宮尚角的新娘,從四年前起,就已經(jīng)在為這次的選親做準備了。
——宮尚角喜歡什么東西、厭惡什么東西、行事風格以及處事道理,這些情報日夜不停、絡繹不絕地被無鋒送到她的案前,讓她細細揣摩。
這才有了他現(xiàn)在,在清醒中掙扎著墜入情網(wǎng)的今日。
就和宮遠徵慌亂中墜入她的陷阱一樣。
這一次的粥中的確無毒,因為她的目的本就不在下毒,而在于讓宮尚角看著宮遠徵一次次的關(guān)心則亂,一次次小孩子氣的吃醋斗嘴。
從而誘使宮尚角逐漸放輕對宮遠徵關(guān)注和偏袒,慢慢將信任轉(zhuǎn)移到她身上來。
不過這一次險些鬧出人命,是上官淺沒有預料到的。
她本只是想簡單刺激一下,再次讓宮遠徵做出看起來冤枉人和無理取鬧的事情,這次這般太過激進了,會讓宮尚角因為愧疚,對她的警惕心又升起來。
但她卻沒有后悔,想起宮遠徵今夜悲痛欲絕的臉孔,她低斂的美目中閃過一絲快意,雙手在寬大的袖袍中握緊。
她想到了寒鴉柒之死......至少宮遠徵還能直接地對戀人重傷表現(xiàn)出來悲痛,而她呢!
她連難過的瞬間都不敢有!不僅不能落淚,還要假裝外露出欣喜和敬佩,因為這才是孤山派后人該有的表現(xiàn)!
寒鴉柒......
上官淺帶著滿腹心事走了,另一邊的房間內(nèi),宮尚角枯坐在黑暗一片的墨池前。
他的眼角有些發(fā)紅,看著不再發(fā)亮的龍燈,回憶再次翻涌上心頭。
那也是在十三年前的上元燈節(jié),他在庭院里教朗弟弟疊著晚上要放的河燈,他們的母親泠夫人拿著兩只燈籠——一只龍燈,一只虎燈,朝他們走過來。
朗弟弟本來應該要拿虎燈的,可是他鬧著要拿自己的龍燈,兩人都十分寵愛他,宮尚角就把自己的龍燈送給了朗弟弟。
三年后,母親和弟弟都死了,于是去年的上元燈節(jié),宮尚角只能看著殘舊不堪的龍燈,睹物思人。
遠徵那時候雖然有了龍兒妹妹的陪伴,但這件事情依舊瞞著花長老,上元節(jié)還是習慣的來找他一起過,他來到角宮,發(fā)現(xiàn)了這個殘舊燈籠,滿是好心和得意的幫他修好了。
修好的燈籠煥然一新,但卻失去了朗弟弟所有在上面留下的痕跡,他被遺憾和憤怒沖昏了頭腦,不假思索地對遠徵說出了過分的話:
“你覺得新的就一定比舊的好嗎?!”
那時候?qū)m遠徵手足無措,眼睛微紅的樣子,宮尚角還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后來他們短暫的冷戰(zhàn)了一天,第二日,宮遠徵又若無其事地,一如既往地哄好了自己,照舊粘起了哥哥。
他以為宮遠徵已經(jīng)忘記這件事了,沒想到他心里其實一直記著,今年還給宮尚角做了一個新的燈籠,只因他對哥哥只有一心,無新無舊,一如既往。
回憶里,那只被修好的龍燈和此刻的龍燈重疊在一起。
宮尚角還記得前幾天殘留在宮遠徵手上的紗布,那是他在專心的編制著送給哥哥的龍形花燈,一不小心手指被割破的。
宮遠徵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無視手上的痛楚,把出血的手指含在嘴里,始終沒有停下來,繼續(xù)編著竹條,但面對宮尚角時,他只是撒謊說,那時他被曬干的草藥割破的小事。
他又想起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的龍兒妹妹,那也是個不染塵埃,性情通透豁達,內(nèi)心較活潑又富童趣的好女孩。
她幾乎能在任何情況下都過得空明自在,和遠徵更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佳偶。
宮尚角抬起手,趁眼淚掉出來之前,把淚水抹掉了。
今夜的角宮,雖無燈火,卻也有人在內(nèi),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