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卷著雪沫打在臉上,有點疼。散兵攏了攏披風(fēng),沒再回頭。那時他滿腦子都是怎么利用這把突然冒出來的“刀”——讓她去刺探情報,去處理那些麻煩的叛徒,去做所有他懶得沾手的臟活。他甚至想好了要怎么折斷她的棱角,怎么讓她徹底淪為只會聽話的傀儡。
畢竟,棋子就是棋子,再鋒利,也該有棋子的本分。
他怎么也沒想到,后來會在無數(shù)個深夜里,看著她趴在桌前給破損的劍穗縫補,燭火在她側(cè)臉投下柔和的光暈;沒想到會在她舉著重傷的手臂,笑著說“大人你看我贏了”時,心頭莫名一緊;更沒想到,當(dāng)初那點“有點意思”的打量,會變成如今這副連自己都不認(rèn)識的模樣——
連她不在了,都舍不得放手。
雪又大了些,散兵抬手按了按眉心,試圖驅(qū)散那些不合時宜的回憶。當(dāng)年觀禮臺早就空了,只有比武臺上的血跡凍成了暗紅色,像塊丑陋的疤。
他果然還是適合冰冷的東西。比如這雪,比如曾經(jīng)只把她當(dāng)棋子的自己。
“大人,”我試探著開口,指尖描摹他鎖骨的形狀,那是莫離最喜歡的地方。
“你說……人死后會變成星星嗎?”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照進(jìn)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不會。”
他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篤定。
他的手覆在我心口的位置,那里跳動的是莫離的心臟。六年前系統(tǒng)強行剝離靈魂時,因為系統(tǒng)的控制,他看不見我們抽換的過程,只知道自己的愛人在那一瞬間就醒過來了。
后來我詢問系統(tǒng)才知道,系統(tǒng)判定她任務(wù)失敗,只因她動了不該有的真心。
攻略大忌,嚴(yán)禁任務(wù)者像攻略目標(biāo)產(chǎn)生真實感情。
【警告:檢測到攻略者情緒波動異常?!?/p>
系統(tǒng)的提示音帶著電流的雜音,紅色面板上的99%仿佛在旋轉(zhuǎn)、放大。我突然想起莫離日記本里的話。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希望他能忘了我?!?/p>
她大概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活”下來,更沒想過,散兵的愛會偏執(zhí)到容不下任何一點“遺忘”的可能。
散兵似乎察覺到我的異樣,低頭吻了吻我的額頭,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怎么了?”
他的睫毛掃過我的臉頰,帶著微涼的觸感,“是不是冷了?”
我搖搖頭,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六年來,他從未再讓我踏出過這愚人眾半步。他說外面風(fēng)大,會吹壞我的身子;他說博士的眼線太多,怕有人傷害我;他說他會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我面前,只要我乖乖待在他身邊。
可我知道,他是怕。怕這具軀殼像當(dāng)年一樣突然變冷,怕我會再次消失在他眼前。就像當(dāng)年莫離只是生了場風(fēng)寒,他便請人找來至冬最好的暖爐,木炭,守了三天三夜。
“大人,”
我輕聲說,聲音里帶著莫離獨有的委屈。
“我想去看納猶花海?!?/p>
納猶花只在每年雪融時盛開,那是莫離最喜歡的花。六年前,他就是在納猶花海向莫離許的諾,說等他拿到神之心,就帶她離開愚人眾,找個只有花海的地方定居。
“等雪停了,我讓人把花移到溫室里?!?/p>
“外面太冷,你的身子受不住?!?/p>
我看著他眼底的惶恐,是怕我再次消失還是怕我跑掉嗎?
突然覺得那99%的好感度無比諷刺。莫離用生命都沒焐熱的最后1%,難道真的需要我用一場又一場的騙局來填補?還是說,這1%的空缺,本就是散兵潛意識里的懷疑——他早已知道眼前的人不是莫離,只是不肯承認(rèn)。
畢竟誰會相信人會死而復(fù)生,我一直在等…在等散兵來質(zhì)問的那一天。
窗外的月光漸漸淡了,天邊泛起魚肚白。散兵重新閉上眼,呼吸卻不再均勻。我知道他沒睡,就像過去無數(shù)個夜晚一樣,他總是在我“睡熟”后,睜著眼睛看天亮。
【系統(tǒng)提示:距離最終任務(wù)結(jié)算還有128天。若好感度未達(dá)到100%,攻略者將與當(dāng)前軀體一同湮滅?!?/p>
紅色的面板緩緩消失,留下一片刺目的殘影。我往散兵懷里靠了靠,聽著他胸腔里空虛的心跳。
六年來,他為這具軀殼做了太多——他推掉了所有需要離開愚人眾的任務(wù),甚至忍受博士時不時的“探望”,只為讓這具軀體“活”得更久。
莫離死前的好感度,是系統(tǒng)欺騙了她,還是她故意留下這1%的遺憾?
我突然想起莫離日記本里的最后一頁,上面畫著一朵歪歪扭扭的紫色花,旁邊寫著。
“如果有下輩子,不想再做攻略者了。”
或許她早就知道,有些偏愛,一旦開始,就注定無法收尾。
“莫離,”他突然低低地喚了一聲,聲音輕得像夢囈,“別離開我。”
我閉上眼睛,任由眼淚落在他的衣襟上。這眼淚里有多少是為莫離流的,有多少是為散兵流的,連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只知道,這場以愛為名的騙局,早已變成了困住兩個人的牢籠。
而那永遠(yuǎn)卡在99%的好感度,或許從來都不是數(shù)字,或許他早就知道真相,只是選擇相信謊言。
因為有些失去,一次就足以毀滅整個世界。
雪又開始下了,簌簌地落在窗臺上。
我在散兵的懷里漸漸睡去,夢里又看見六年前那個夜晚,他守在莫離的“尸體”旁,一遍遍地哼著跑調(diào)的童謠,月光在他發(fā)梢鍍上霜一樣的白。
原來有些愛,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