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厄運總是出現(xiàn)得猝不及防。

　　她仍記得具體的日子，高三下學(xué)期寒假開學(xué)的第四天，北方還完全沒有暖和過來，那天甚至下起了毛毛雪?？h委書記尹江海因貪污受賄、嫖娼等多項罪名被警方逮捕的消息如同正月的絲絲寒風(fēng)裹挾了全縣。

　　哪怕是在他們?nèi)忾]式的學(xué)校，也絲毫沒有耽誤學(xué)生們接收到這一消息。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尹徹，確切地說安慰在此刻已經(jīng)顯得太過蒼白無力。她只得一遍遍地，或是在與尹徹那稀少的交往機(jī)會里柔聲說幾句話，或是借用膽大舍友的手機(jī)給走讀的尹徹發(fā)去訊息。

　　她知道這件事情對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是異常殘酷的，她也想到這是對尹徹的一個莫大的打擊，但她沒有猜到這場雪的持續(xù)時間是如此之長、破壞力如此之大，以至于尹徹這顆耀眼的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隕落。

　　少年總是會有虛榮心，又往往隨著歲月的流逝日益平緩，而上天對于尹徹卻選擇了用一種最直接、最血淋淋的方式將他的虛榮心扼殺、粉碎。

　　他的心上像是被刮了一層皮，只剩下內(nèi)里最薄軟敏感的一部分。他變得暴躁、易怒，甚至有些極端。那是班里打架最高發(fā)的一段時期，常常上一秒還無事發(fā)生，下一秒便要掄起板凳。和他平日里在班上玩得最好的兄弟也在打架時產(chǎn)生出最刺耳激烈的桌椅碰撞聲。

　　一模、二模、三模，尹徹的成績越來越差，從原來的全市前茅下降到一本線邊緣徘徊。老師對此當(dāng)然不滿，但正因為心里太清楚導(dǎo)致這種情況的原因，又因為某種微妙的人性，只選擇了教導(dǎo)尹徹些最表面的東西，也是每個學(xué)生都聽得耳朵起繭子的話，不直說其內(nèi)里。

　　高三放假的機(jī)會少極了，她曾在放月假時到尹徹家找他，尹徹剛一見到她就被她緊緊抱住，但很快他就被他媽媽催促著回家。她知道那次的他是有所動容的，只是這短暫的冷靜太難維持了，在某個瞬間他想起那些事情時，在回到那個令他感到挫敗的環(huán)境時，他便再次抑制不住地焦躁起來。

　　她將那些不要受外界影響的道理、承諾陪他渡過難關(guān)的安撫換著花樣地說了一遍又一遍，然而再多勸說的效果顯然也微乎其微。

　　她在很多個睡不著覺的夜晚幻想過，或者是拉他去體驗一把極限運動，蹦極時在空中大喊聲去他媽的世界，釋放心里的不平與羞憤；或者是像校園電影里的女主角一樣，放手一搏讓自己也陪他墮落，看他醒不醒悟。但她都做不到，就連微不足道的安慰也是她從壓抑的時間表里偷出來的縫隙。

　　這終于引來了尹徹的厭煩，在二模結(jié)束后，尹徹對她發(fā)了他們認(rèn)識以來最大的一次火。當(dāng)天晚上，晚自習(xí)時她趴在桌子上，胳膊下壓著的是二模的成績單，她從自己的排名往下數(shù)：一個、兩個、三個……淚珠滑過鼻梁，嘀嗒嘀嗒，在成績單上留下幾點印跡，她將臉埋在桌子上佯裝睡覺。

　　而后他們迎來了冷戰(zhàn)，直到三模前夕，班主任讓班里同學(xué)按座位一個挨一個報出自己的目標(biāo)高校。輪到尹徹時，她下意識去認(rèn)真聽他講話，而她也幾乎是在聽到尹徹報出的第一個字不是“屹”時的那一秒瞬間扭頭看向他，尹徹抬眼看她，隨后平淡地移開了目光。

　　等她回過神來，尹徹早已報完坐下身。他說的是歷州師范，一所省內(nèi)一本。

　　兩人像是從那天開始就沒了關(guān)系，一直沉默到高考的來臨。

　　高考結(jié)束的第一天，尹徹找到李明珠。

　　李明珠問，你不去屹城了是嗎？

　　心知肚明的答案，但她還是想再問一遍。

　　尹徹自嘲般笑笑：“你覺得我還去得了嗎?！?/p>

　　緊接著是兩人的沉默，燥熱的天，空氣悶得兩人都快喘不過氣來。

　　“我們分手吧?！?/p>

　　李明珠打破了沉默。

　　尹徹望著前方的矮小建筑，露出高三下半年以來罕見的微笑：“我媽知道咱倆的事，她挺喜歡你的，”

　　李明珠看向他。

　　“她非得讓我問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去上歷州師范，我覺得沒有這個必要?！?/p>

　　話音落，明珠緊緊地看向前方，看馬路上參差不齊的綠化，看破舊的縣醫(yī)院大樓，腦海中是尹徹的笑，她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這樣殘酷。

　　從今往后，兩條軌道，兩個路線，我將駛向遠(yuǎn)方，無問你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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