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小夭和相柳在竹樓中醒來。
昨夜他們當(dāng)然是在禁制的掩護(hù)下悄悄溜走的,看得百黎的男男女女都一愣一愣的,只有巫王見到他倆搗鬼哈哈大笑。什么?您問為什么要設(shè)結(jié)界逃走啊,還不是怕這群過節(jié)的青年才俊們起哄,到時候就不好收場了,要知道,在桃花節(jié)上對唱情歌可是歡好的意思······
那么這一對兩情相悅的眷侶有什么值得欲蓋彌彰的呢?咳咳,嗯,今天一早還要趕早回清水鎮(zhèn)去,跑出來這么久老木要嘮叨的······
兩人在天色朦朧之際就悄悄地離開了,小夭依舊是扮回了玟小六的樣子。
毛球在天空中疾馳,風(fēng),從小夭的耳旁呼嘯而過,她回過頭,想再認(rèn)真看一眼百黎,可惜毛球飛的太快,還未來得及記住一切,已然看不清了。
相柳扳住她的肩膀,轉(zhuǎn)她過來,還不忘打趣道:“你要不要拔這家伙兩根毛撒氣???”
毛球立時“嘎!”了一聲,以發(fā)泄不滿。
小夭拍了拍毛球毛絨絨的雕背,以示安撫,說:“算啦!無非是貪心想多看兩眼罷了,待大功告成之日還有機會回來呢?!?/p>
當(dāng)然,為了讓她家大人也高興些,她并沒說出剩下的半句話:她大功告成之日,怕是這些故人都不在了吧······
毛球在相柳與小夭初識的那個密林里停了下來,那時的小夭死活不信赤宸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剛從百黎跑出來不長時間,頂著玟小六那張臉,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的真實容貌是什么樣子了,也想過就這么獨身一人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也不錯。卻又在遇見一只朏朏以后默默淌眼淚,玟小六那個時候餓極了,在樹林里發(fā)現(xiàn)了朏朏的糞便,于是唱歌故意引那小東西出來,是想吃它的,可沒想到死到臨頭,這只朏朏還想著給他解憂,一時間委屈極了,哭著哭著,都忘了餓。可是冷不防的一只身形碩大的白羽金冠雕竟飛撲了過來,只一下,利爪便撕裂了朏朏。緊接著小六便被這臭鳥的主人抓來了辰榮義軍的臨時扎營地,又隨手被扔到地上,小六死死地閉著眼睛,相柳的聲音卻冰涼涼地滑進(jìn)他耳朵里,“好細(xì)作的耳朵常比眼睛更厲害?!鳖D時嚇得小六渾身直哆嗉。
“想什么呢?”相柳遞給小六事先準(zhǔn)備好的籮筐和草藥,畢竟要打發(fā)回春堂的人,告訴他們一夜未歸是進(jìn)山采草藥去了,也總要做戲做全套,看小六愣著神兒遲遲不接,不免發(fā)問。
“嗷,沒什么,不久之后就要離開清水鎮(zhèn)啦!就想起我們剛在這見面的樣子了。”
相柳無言,他的確不好說些什么,畢竟當(dāng)時他可是把小六當(dāng)成了細(xì)作,還險些打了人家二十鞭子,還好赤宸將軍一直悄悄跟著呢,趕在這樁“慘案”發(fā)生前救下了人。
小六拿上東西,道了聲:“大人再見!”轉(zhuǎn)身就走了。他們在這個地方相遇又分離,就像是從前的無數(shù)次一樣,相柳回山里做軍師練兵,玟小六回清水鎮(zhèn)當(dāng)醫(yī)師瞧病,好像昨晚百黎發(fā)生的一切只是個夢,小六也曾想過,如果能一直這般偷著過日子也是不錯的。
可是擺長席總有散場的時候,有時真不是你沒事找事,是事兒來找的你。
這不,小六再次遇見了昨天一早,河邊的那具疑似尸體的東西。
哦不,有些許的不一樣,那叫花子身邊多了塊不知是誰扔的餅。
小六都已經(jīng)快走遠(yuǎn)了,想了又想,還是回去了,搖搖晃晃地站不穩(wěn),正踩在那塊兒餅子上。
小六蹲下,“我踩壞了你的餅,你想要什么賠償?”
叫花子一聲未發(fā),半晌后,小六還是伸手抱起叫花子,他信緣份,老天要他今天再遇見這叫花子,就是老天可憐他,想讓玟小六做個好人,而不是個冷血無情鬼。
是個男人,骨架子不小,可骨瘦如柴,輕飄飄的,一點不見沉,小六背著藥箱抱他也一點都不費力。
到了回春堂,小六抱著他踢開門,進(jìn)了院子,“老木,去燒熱水,麻子、串子來幫我。”
正坐在院子里嬉笑吹牛的三人看了六哥這副模樣進(jìn)來,當(dāng)時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即該干嘛就干嘛了。
進(jìn)了屋小六把叫花子放在榻上,雖是白天,為了方便處理傷口,依然添了盞油燈,好亮一些。待那男子的整張臉被照得清楚,麻子和串子不由得驚叫出聲。那男子整張臉青紫,腫如豬頭,完全看不清五官,大大的頭,配上沒有一兩肉的蘆柴棒身軀,怪異得可怕。
小六扯開他襤褸的衣衫,或者該叫碎布條,身上全是交錯的傷痕,有鞭痕、刺傷、燙傷,胸膛上還有一大片發(fā)黑的焦皮,顯然是烙鐵印,因為身上沒肉,肋骨根根分明,那焦煳的皮松垮垮地浮在肋骨上。
小六又檢查起他的胳膊,手上的指甲已經(jīng)全部被拔掉,泡了水,個個腫起,血肉模糊。小六輕輕放下他的胳膊,檢查他的腿,右腿的小腿骨被敲斷了,十個腳趾的指甲也被拔掉,腳底板有幾個血洞,顯然被長釘子釘過。
麻子和串子雖然見慣了傷者,可仍覺得身上直冒寒氣,不禁后退了兩步,移開視線,都不敢看。
玟小六知道這樣重的傷根本指望不上他們,從容吩咐道:“準(zhǔn)備藥水。”
接下來大概有一個月的光景,小六每天的主要任務(wù)就是在照顧這個叫花子,每天喂藥喂飯,又給他擦身子上藥,小六全部親力親為。這家伙全身上下沒一寸皮是好的,簡直是折騰死人,后來褪了褲子發(fā)現(xiàn)他那個大腿傷的更是嚇?biāo)纻€人。大腿外側(cè)到臀腰是各種各樣的傷痕,但和大腿內(nèi)側(cè)的酷刑比起來,那是不值一提。男子大腿內(nèi)側(cè)的皮被割得七零八落,從膝蓋一直到大腿根,因為傷口有新有舊,顏色有深有淺,看著就像塊綴滿補丁的破布。施刑的人連他的喉嚨都沒放過,治傷期間無論是喂藥還是湯羹,都要像是滴一般,一點點地滴入他嘴,喂一碗藥能花上大半個時辰。
總算是功夫不負(fù)有心人,終于還是把這叫花子從鬼門關(guān)搶回來了,卻累壞了玟小六,每日伺候好了那叫花子以后就只想躺著,不問世事。后來又是忙著籌賣靈草,張羅給麻子娶親。以至于他是怎么都沒想到,玱玹的第一面是以這種方式見到的。
她回春堂那天闖進(jìn)來一男一女,那女子五官一般,一雙眼睛卻生得十分好,好似瀲滟秋水,顧盼間令五分的容貌頓時變成了八分。她身旁的男子卻十分出眾,眉眼溫潤,氣度儒雅,遠(yuǎn)觀如水,近看若山,澹澹高士風(fēng)姿。
男子對小六作揖行禮,“在下軒,這位是表妹阿念,婢女海棠中了公子的毒,所以特意前來,還請公子給我們解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