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是無際的邊界.

陽光是暖的,就是有些曬,得把簾子扯上。護士不在,他又來看我了,手里還捧著一個小盒子。

我問他那是什么,他說是花種子。他把盒子給我,告訴我他不在時把種子種下,無聊時有它陪著。

幾天后,他又帶來一張照片,是我和他小時候拍的,一張合照。他讓我把照片放在花盆邊,或許這樣會好許多。

我向護士要了一個小噴壺,過一段時間便給花盆澆些水。睛日時,便將花盆推到離窗棱更近的地方,讓它也曬曬太陽。

過了幾周,花盆的土里冒出細細嫩芽,看著很脆弱,我得好好照顧

它。

他夸我很厲害,這其實沒什么,如果按常理來照顧種子,人人都會。

花長得很慢,不過它已經(jīng)長出一兩顆葉芽,應(yīng)該不用兩天就能看

到小葉子了。

今天,他換了一件新衣服來看我.是我沒見過的。那葉芽已長成綠葉,看著沒以前那樣柔弱了。他和我說,今天是他的生日,說起來我還沒給他慶過生,剛開始的幾年只是匆匆見了一兩面便離開了,現(xiàn)在他空閑的時間多了,便多陪我?guī)兹?、幾月?/p>

我祝他生日快樂,他好像很高興。也對,生日就該高興點。他說了一句謝謝,還問我能不能讓他抱一會兒，我同意了。

他抱了很久,我身子有些僵了,他才放手,憨憨地朝我笑。

傻傻的。

生日后幾日,他來時都會帶些小東西,有時是一封信,有時是一

碟唱片,不過想想我也用不上,我和他說,我更想聽他唱,唱給我聽。

于是第二天,我便看見他背了一把吉他,走進房間,坐在那個他常坐的座位上,握著吉他柄,另一只手勾起琴弦,一邊彈一邊輕聲唱著。那時候,風也柔了,好像四周只有琴聲和他歌唱的聲音似的。

余音仍在腦里響著,我說,他彈得很好聽.唱得也是。

他又一次給了我一個擁抱,嘴里說著謝謝,我沒有推開他。

花盆里,綠色的莖上多了一兩個淡色的花苞,原來已經(jīng)過去一個月了么,真快啊。

他這次帶來一條手鏈,串在我手腕上。手鏈放在陽光下,亮晶晶的,下邊還扣著一個楓葉樣式的掛墜,很小,還很紅,和他當時的臉差不夠紅,不過相比起掛墜,他的臉要遜色些,要論好看,那還是他的臉更勝一等。

他和我說,我養(yǎng)的花一定是會開得晚,但開得最久的,難怪才長苞,

但他真的很油嘴渴舌,嗯,真的。

他說他喜歡我。

花苞快撐滿了,仿佛下一秒花瓣就會從中綻開,露出那嬌小的花蕊。

他說他喜歡我,喜歡了很久很久。

他好像已經(jīng)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剛想說什么，我抓住他，朝這邊拉,我湊上去,輕輕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看見他震驚的表情了

好呆,又傻又蠢。

他的臉紅的很厲害,我笑著說,我也喜歡他。

花開了,是艷紫色,像形態(tài)各異的十字星,正對著陽光,很好看。

他說這花的顏色像我的頭發(fā),我沒好氣地說教了一頓,我的

發(fā)色可沒這么妖艷。

我問他,這是什么花,他說這花叫桔梗。

桔?；?不錯的名字。

他喜歡和我擁抱,和我待在一起,我曾多次問過他,每天跑來跑去忙事情還要擠時間來看我,不累嗎.他說他不累,問為什么,他又說沒了我他不能活,一天見不到我就會死,所以我要多陪陪他....等我病好了,一定和他一起生活,盡管是他說的玩笑話.

桔梗花開的時長比我預(yù)想的要久,本以為花期蠻短的,哪知過了十幾天還開著,甚至生了新骨朵。

他這次來的匆個忙,先是道歉,再和我講了些事。

上面給他安排去一個偏遠的地方，恐怕不會常來見我了.我覺得

沒關(guān)系,因為我有桔?；?他說過的，有了它就不要怕孤獨。

這幾天我閉上眼便感到惶惶不安,我不明白,心中很是不安,開始

想念他,但他不在,而桔梗花比之前艷得更甚。

夢,終究要醒。

不知為何,心中又有股酸澀,這是怎么了?難道又病發(fā)了嗎,可癥狀明

顯對不上,護士說我沒得別的病,只是情緒有些不好,讓我放平心態(tài),再過個兩三天便好。

啊,突然覺得好空虛。

我得到了一封信,是他寫的,盡是些慰問、關(guān)心的話語,以及結(jié)尾處的‘愛你'。哼,肉麻。

雖然這封信讓我安心不少,但那惶恐還在,總認為要出事。

開心,收到了他的信.

我做夢了,是噩夢,夢到他渾身是血地站在尸荒偏野的土地上,被一個不知姓名的人一刀捅入胸膛。

看著好痛,好心疼。

這是夢,一定是,夢和現(xiàn)實是相反的。

又做夢了,我感到我的世界在分崩離析,很多不合理的事物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查覺到自己身上在冒汗，心里發(fā)慌,還好,桔梗花還在。

頭有些昏,還有些燥熱。

護士給我量了體溫,她說我發(fā)燒了。

我發(fā)燒了。

我仰躺在床上,房間是白漆的,看著過于清冷,無聊。

花沒有絲毫枯萎的跡象,兩周了,他已離開兩周了,我的燒時輕時重,護士每天送藥來,好像什么用都沒有。

好累,好討厭,為什么會發(fā)燒。

我要去找他.護士攔住我,不讓我下床,她說我的病沒好,不方便走動。

一個月,他整整一個月沒回來,工作很辛苦吧。

5月了,他不在。

護士終于允許我下床,醫(yī)生讓我出去透氣,但不能走太遠。我給桔?；擦它c水,就離開了房間。這地方走廊也死氣沉沉的,走著就感到不舒服,陰沉感把人包住。

難受。

桔?；ㄩ_了兩個月,我又一次收到他的來信,是他寫的情書。上

面的詞語寫得天花亂墜,什么夸人的話都用上了。

蠢,蠢死了,笨蛋。

我借來了筆,寫了回信,就一兩行,說,我也愛他。

床頭擺著的照片被我用框框起來了,怕被風吹走。

小時候,真是懷念啊。

這里還是有能夠好好透氣的地方

的,陽光不錯,我把花盆抱出來.放在

平臺上,讓它也曬會兒。

沐浴日光,很久沒這樣了,只有小時候還能在草地上躺會兒,這幾年只能在床上躺著,只剩窗子旁能曬到太陽。

如果他在就好了。

已經(jīng)過去了3個月了嗎,桔?；ㄟ€開得那么艷,真是長生植物?

新的骨朵早已冒出頭,舒展花瓣了，邊沿有些泛紅,讓我想起他的頭發(fā)。

8月,9月....嗯,秋天。

奇怪,桔?；]有枯萎,這已經(jīng)不是種植方法的問題了,等他回來再問問。

半年了,要去這么久嗎,他回來的時候一定要給我道個歉,好無聊。

想聽他唱歌了。

我可以不用一直待在床上了,他們說我能去周邊的公園走走,別傷到自己就行。

我在公園里坐了一個下午。

想起手上的手鏈,提起來看看,小楓葉上刻了他的名字。

又想他了。

他騙了我,我就知道,他的生日明明在秋天,10月。

桔梗開始枯萎了,他還是沒回來。

我逃走了,帶著桔?；?照片,和他送我的東西。

我沒有家,手中是那盆花,十字的尖開始向內(nèi)卷曲。

我逐漸意識到,他永遠離開我,連聲再見也沒說。

冬天，下雪了。

桔?；菸煤芸?色彩不如往日艷麗。

我捧著它,眼睜睜看著一株原本還有生機的花迅速萎靡，枝干像枯老的手指一樣,花瓣干扁得不成樣,一碰就碎。

桔梗花枯死了。

啊,好難過。

好生氣啊,居然騙我....

我種了好多好多桔梗,好多好多,在曾經(jīng)鋪滿白雪的土壤上,現(xiàn)在開了好多桔梗花。

當然,它們的壽命肯定沒有那株桔梗長,更沒有那株桔梗艷麗。

因為那是你送我的啊,萬葉。

現(xiàn)在我擁有了好多桔梗,你在哪里呢,

為什么還不肯回來,我等得好累啊....

萬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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