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蘊初開的一臥云微,點開驕陽,破開秋扉。
由王媽媽領(lǐng)著平素貼心的丫頭走近屋,丫頭止步內(nèi)廂簾動處,獨有王媽媽再進一步。一壁挽起綠幔,一壁又添話:“好姑娘,緊些起來,太陽上桿子照堂了?!?/p>
此時、臥榻的女兒才開杏圓的眼,朦朧里認過臉,才安心。
“好媽媽,容我再睡一遭去。今日祖母那無需拜安,教我貪一貪懶呀?!闭f著,又把蟬紗薄衾往面上一掩。
只見笑摧王氏眉眼,便坐下在榻前,拉下那薄衾,哄道:“姑娘不知曉,今日圣上旨意下來了,您如今已是后廷的娘娘了,過幾日便該入宮侍君。合該多去陪陪老太君”
“這般快?”善珍的眼登時便睜個滾圓,一時間淚便滾滾,囫圇的坐起又是不知如何。王氏的見此忙是捧著帕子擦淚:“好姑娘,大喜的事兒可不準哭”
怔愣了好一會,再回神已是坐在鏡鑾前。好一女娘眉俏俏,目盈盈,唇紅不點朱色濃,綠鬢不添自來馥。上穿水綠小衫,內(nèi)襯水杏色的衣,領(lǐng)口還繡著細巧的花樣兒,下是一襲水綠繡梔的裙。小嬛垂賦吻香云,淡淡花釵淡淡女。
而后便被一眾奴才圍著,朝東院過去。只還不曾進門,就迎來祖母跟前的大丫鬟夏兒,捧著一碗湯來。細一看,上頭還淡浮著油花,正是火腿鮮筍湯。已是過了用膳時辰,善珍便發(fā)問道:“好端端過了吃飯的時辰,又送來一碗膩貨。”
那夏兒規(guī)矩的回話:“老太君晌午不得胃口,現(xiàn)下只想用一碗湯?!?/p>
善珍一鎖眉,這才點了頭:“不必夏兒姐姐了,由我送吧”說著便去接過那碗湯,一雙珠履生蓮痕的進到里頭。
見到祖母,善珍便兩頁小眉勾笑香腮婉婉,還不忘說著討乖的話:“祖母,善珍來伺候您哩”
這老太君一看這乖女兒也是心歡,緊讓丫鬟挪來小檀木矮凳貼著坐,謔玩說:“舍得起來了你這懶丫頭”
善珍被逗的臉頰通紅,奉上湯碗,細細吹了一匙湯遞到祖母的唇前:“祖母可別羞善珍了,聽聞您晌午不曾進饌,心疼的很?!?/p>
老太君也被她這滑頭勁兒逗得開顏,就順著她進了幾口湯,彼此間都不提那狀旨意。
約是不久一碗湯便用盡,屆時善珍又拿著小帕為祖母擦著湯漬,差人承甌漱口后又只剩下兩廂息。
“祖母…”善珍乖順的伏在老太君的膝前,緘默里,終是忍不住冒出話頭。
老太君未由她說完,枯布脈紋的掌搭撫在善珍的后脊:“榮辱在身,不由進退啊孩子”話了,是以一尾虛淺的喟然嗟嘆。
善珍闔上兩目,睫羽顫戰(zhàn),而淚已潤濕眸眶,在無息里淚珠落在老太君的膝前。善珍知曉,她、與整個戚家,無法與天家抗駁。
“您…要照顧好自己,不要教善珍牽掛。”
那雙慈善的掌心那般熟稔的撫摸過她的頭,只是此刻非往。老太君說盡與她的最后一語叮囑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志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至親非親,事經(jīng)靠己,日后凡事都要生兩思”*(出自唐代李冶的《八志》)
韶陰彈指,轉(zhuǎn)眼該是入宮之時。一早便有一頂宮廷小轎來迎,善珍拜過祖母雙親,便由貼身的丫鬟伺候著登坐小轎。轎頂上懸著一串鈴鐺,探眼看去,他們的身影在鈴鐺聲里不知何時隱去。
善珍落下轎簾,便呆呆的困著神兒望著轎門。直到貼身丫鬟禾珠探進聲兒來:“小主、咱們就快到了,您封的才人位,該住在玉棠宮的側(cè)閣里。”
善珍只迎著話接下一句知曉了,便再無聲息。
待落了腳,善珍囑禾珠打點過奔波辛苦的太監(jiān),這才進了門。內(nèi)務(wù)府按位份撥的奴才也早已候在里頭,善珍敲打過、恩賞過,也不欲多留他們,便讓他們各自去外頭當值做活。
雖點撥進宮頭一日只需好好收拾一番,實際屋閣在新秀擢封前已做修葺,里頭并無雜亂。善珍與禾珠一齊布置好由宮外帶進來的物什,便坐下身歇息回氣兒。
禾珠邊打量邊是笑吟吟的“奴婢瞧這宮里上下都是頂頂好的,姑娘日后可有福哩!”
善珍只面上賦一笑色,眼底卻是忡忡憂思。禾珠是戚府的家生子,又打小跟在善珍跟前伺候,只一眼便了解心意,轉(zhuǎn)身去包袱里拿出竹雀兒擺上案幾:“奴婢雖不識大字,可是也知曉既來之則安之。有奴婢陪著您?!?/p>
善珍看見竹雀面上帶喜,接著又紅了眼眶。這竹雀是七歲時她與禾珠一齊編制成的,不成想她還帶了進來。
她捧握住了禾珠的手,杏目含盈色,唇起噥噥語“禾珠,有你在我就安心?!焙讨橐嗍沁€握秀掌。
兩廂說過體己的話,善珍也覺乏累,便由禾珠伺候著進榻養(yǎng)息。再開眼也進黃昏,好在今日無需拜安請禮,善珍便披著一件薄襖子倚靠著小窗見景透氣。
禾珠此時提著一奩紅木食盒進屋,見善珍如此便道:“姑娘當心,切莫見了涼?!?/p>
善珍笑還:“那就嬌貴了去。這是帶了什么來,教我瞧瞧”
旁邊侍候的小丫鬟機靈捧來銅盆,由善珍用梔子香水凈了手,軟帕擦了小荷玉掌,而后便退在一旁去。
善珍撥指打開食盒,見里頭的菜式,只疑惑著:“這些都是什么?”
禾珠便伙同另一個丫鬟將菜膳一一擺出,不忘應答:“說是兩葷兩素再添一例羹,一缽精米兒白飯”
待都忙活完,禾珠才遞話給另兩個小丫鬟:“你們都去吧,小主這兒我伺候著進饌便好了,待用完再差你們進來拾掇?!?/p>
兩個小丫鬟一一低眉稱諾,過后便悄步退出內(nèi)屋去。
禾珠見都退的干凈,屆時才敢敞開了心意說:“說是兩葷,奴婢瞧著肉星子少的可憐,這湯更是稱不上湯字兒!”其眉谷小記里不乏憤憤之意。
善珍不語,卻攢一眼笑看她,提壺斟茶,為她遞來一碗。禾珠不做扭捏拘束,只如幼時平常,迎過便吃下一口茶。
“如今我尚不得高擢,又不曾進御,這世道素是以勢、利二字循環(huán)以往,那里又分宮里宮外?!鄙普湟徽Z珠璣里,不見幾縷悶色,又拉禾珠來坐:“我曉得你為我不平,可現(xiàn)今我為魚肉而非刀俎,苦與樂都禁不得張揚顯露。”
聽罷,禾珠眉蕊憐疼的看著自家姑娘,卻也難再說些什。
伺候著善珍進罷餐饌,即叫來丫鬟一同收拾干凈去。
玉棠宮以海棠得匾,庭院中栽得一偉勃樹,約是十幾丈的高。只是早已過花盛時季,故獨有空枝不見蓁蓁苞兒。
指小丫鬟將小凳搬來樹下,便由樹下又吹了一柱香的風,這時又傳進信兒來
“戚才人進寢”
這消息打的善珍發(fā)昏,伺候的奴才都做賀歡喜,獨她心下思量卻是‘為首 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