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邊的啟明星尚未隱去,與即將升起的朝陽遙相呼應(yīng)。淡金色的光線艱難地穿透籠罩在瀚闌派上空的薄霧,灑在連綿的殿宇樓閣之間。九峰十二洞在朦朧的朝霞中若隱若現(xiàn),主峰之巔的瀚闌主殿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金色光暈中,宛如仙境。靈氣在山間流轉(zhuǎn),化作肉眼可見的瑩白霧氣,偶有仙鶴掠過云端,留下幾聲清越的鳴叫,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林雪煙一襲素白長衣,靜立于聽雪閣外的懸空平臺上,俯瞰著腳下翻涌不息的云海。她墨色的長發(fā)僅用一根冰晶玉簪松松挽起,幾縷不聽話的發(fā)絲在晨風(fēng)中輕揚(yáng),襯得那張清麗絕塵的面容越發(fā)冷寂,仿佛遠(yuǎn)山之巔終年不化的積雪。聽雪閣坐落在主峰東側(cè)的一處懸崖邊,這里是她的清修之地,平日里少有人至,唯有風(fēng)雪常伴。
"陌雪長老,門主有請。"一名身著青衣的內(nèi)門弟子恭敬地站在三丈開外,垂首稟報,聲音在空曠的山崖間顯得格外清晰。
林雪煙微微頷首,并未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那弟子如蒙大赦,迅速行禮后便悄無聲息地退下了,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瀚闌派作為當(dāng)今修仙界四大門派之首,坐擁九峰十二洞,門下弟子數(shù)千。而在這眾多修士中,陌雪仙尊林雪煙的名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十一歲拜入瀚闌派,十二歲自悟劍道,煉成本命靈劍"鳳雪",十三歲獨(dú)守山門,擊退魔族突襲,十五歲經(jīng)歷家族變故,一人一劍直闖魔域,全身而退,十六歲結(jié)嬰,十七歲位列長老。
這一樁樁一件件,早已成為修仙界口耳相傳的傳奇。然而鮮少有人知道,在這些傳奇背后,是一顆再難融化的冰封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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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闌主殿內(nèi),林寒羽負(fù)手而立,望著殿外翻涌的云海出神。他身著靛青色門主長袍,袍角用銀線繡著瀚闌派特有的云紋,腰間懸著一枚青玉令牌,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他的眉目溫潤中帶著幾分堅(jiān)毅,與林雪煙有三分相似,卻少了她那份拒人千里的冷冽。
"師兄找我?"清冷的聲音從殿門處傳來,如同山澗寒泉擊石。
林寒羽轉(zhuǎn)身,看著款步走入的妹妹,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疼惜。自從那場變故后,他記憶里那個愛笑愛鬧、會拽著他衣袖撒嬌的小妹,就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雪煙,西山一帶近日靈氣波動異常,附近村民上報說夜間常有異光閃爍。"林寒羽語氣溫和,帶著兄長特有的關(guān)切,"原本不該打擾你清修,但幾位長老都在外未歸,門中能獨(dú)當(dāng)一面的,眼下就剩你我了。"
林雪煙靜靜地站著,目光平靜無波,仿佛在聽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所以?"
"我想請你往西山走一趟,查明靈氣異動的緣由。"林寒羽輕聲道,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像是怕驚擾了什么,"若是小事,順手解決便是;若是棘手,再傳訊回山,我派人接應(yīng)。"
林雪煙沉默片刻,長睫微垂,在如玉的臉頰上投出淡淡的陰影。主殿內(nèi)的夜明珠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映得她側(cè)臉輪廓愈發(fā)清冷。
"如此小事,何必勞師動眾?"
林寒羽走近幾步,聲音壓低了些:"雪煙,我知道你不喜這些瑣事。但近日各方勢力活動頻繁,我擔(dān)心..."
"我知道了。"林雪煙打斷他,語氣依舊平淡無波,"我去便是。"
見她答應(yīng),林寒羽神色稍緩,下意識伸手想如兒時般拍拍她的肩,卻在觸及她清冷目光的剎那頓住。林雪煙不著痕跡地側(cè)身避開,他的手掌僵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黯然。
"若無事,我回去準(zhǔn)備了。"林雪煙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林寒羽叫住她,從袖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瓶身透著溫潤的光澤,"這是新煉的凝神丹,西山多瘴氣,帶著以防萬一。"
林雪煙的目光在玉瓶上停留了一瞬,又掠過兄長眼中掩飾不住的關(guān)切,終是伸手接過。指尖相觸的剎那,林寒羽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多謝師兄。"
她聲音依舊清冷似雪,卻讓林寒羽眼中多了幾分暖意。自從那件事后,這是她第一次接受他的關(guān)心,哪怕只是這樣微不足道的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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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位于瀚闌派管轄范圍的邊緣,山下散落著幾個不大的村落,村民多以采藥狩獵為生。這里靈氣稀薄,平日里少有修士踏足。
林雪煙御劍而至,白衣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宛若九天仙子臨凡。她在離小鎮(zhèn)不遠(yuǎn)處收斂氣息,翩然落地,步行而入。鳳雪劍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她的眉心,只在額間留下一道淡淡的雪紋。
時值清晨,小鎮(zhèn)卻已熱鬧非凡。集市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吆喝聲、孩童的嬉笑聲、買賣雙方的討價還價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塵世的煙火氣。空氣中彌漫著剛出籠的包子香氣和新鮮的果蔬味道,與瀚闌派清冷的氛圍截然不同。
林雪煙穿行其中,所過之處,路人無不側(cè)目。她通身清冷的氣質(zhì)與這喧鬧的集市格格不入,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修仙之人,紛紛主動讓出一條路來,眼中帶著敬畏與好奇。
她目不斜視,徑直向集市深處走去,準(zhǔn)備尋個當(dāng)?shù)厝嗽儐栁魃届`氣異動的情況。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一陣騷動,打破了清晨的和諧。
幾個衣著光鮮的富家子弟圍成一圈,中間似乎困著什么人。刺耳的笑罵聲隨風(fēng)傳來:
"小雜種,也敢偷本少爺?shù)臇|西?"
"看她那臟樣,定是從哪個乞丐窩里爬出來的!"
林雪煙本不欲理會這些凡俗瑣事,修仙之人最忌沾染因果。然而目光在不經(jīng)意間瞥見被圍在中間的那個瘦小身影時,她的腳步卻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那是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衣衫襤褸,補(bǔ)丁疊著補(bǔ)丁,小臉上滿是污垢,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那不是屈服或恐懼的光芒,而是一種近乎野性的倔強(qiáng),像是雪地里獨(dú)自覓食的幼狼,明明瘦弱得可憐,卻不肯低下高傲的頭顱。
"我沒偷!"小女孩死死抱著懷中的什么東西,聲音清脆卻堅(jiān)定,帶著不屬于這個年紀(jì)的沉穩(wěn),"這是我撿來的!"
"撒謊!我丟的玉佩定是你偷的!"為首的錦衣少年惱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抓她。
就在這一瞬,小女孩猛地低頭,一口咬在少年手腕上。少年慘叫一聲,甩手給了她一記耳光。小女孩踉蹌后退,卻不哭不鬧,只是死死瞪著對方,嘴角滲出一絲血跡,在臟兮兮的小臉上格外刺目。
那一刻,林雪煙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身影——多年前那個同樣倔強(qiáng)、不肯在命運(yùn)面前低頭的自己。那個在血與火中失去一切,卻依然挺直脊梁的小女孩。
"住手。"清冷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瞬間鎮(zhèn)住了全場。
眾人循聲望去,見到林雪煙,皆是一怔。那通身的氣度,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修仙之人,頓時不敢造次,紛紛低下頭去。
"仙、仙長明鑒,"錦衣少年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額上冒出細(xì)密的汗珠,"這小偷偷了我的玉佩..."
林雪煙卻不看他,只徑直走到小女孩面前,緩緩蹲下身,與她平視。這個動作讓她素白的衣袂鋪展在地上,宛如綻放的雪蓮。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聲音依然清冷,卻莫名柔和了幾分。
小女孩警惕地看著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在她臉上逡巡良久,像是在評估什么。半晌,才小聲道:"阿落。"
林雪煙伸出手,指尖瑩白如玉,輕輕擦去阿落嘴角的血跡。那動作輕柔得讓她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這雙手從未沾染過鮮血,也從未握過劍。
"你可愿隨我回瀚闌派,做我的弟子?"
阿落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子。那雙明亮的眼睛里先是閃過驚疑,繼而是不敢置信,最后化為小心翼翼的希冀。許久,她用力點(diǎn)頭,聲音雖輕卻堅(jiān)定:"愿意!"
"走吧,我們回瀚闌。"林雪煙起身,自然而然地牽起阿落臟兮兮的小手。小女孩的手在她掌心微微顫抖,卻又緊緊回握住她,仿佛抓住了生命中第一根救命稻草。
御劍而行,風(fēng)聲在耳畔呼嘯。阿落起初有些害怕,緊緊閉著眼,縮在林雪煙懷里。直到感覺平穩(wěn),她才敢悄悄睜開一條縫,看著腳下飛速掠過的山川河流,眼中充滿了驚奇。這是她第一次離開那個困住她的小鎮(zhèn),第一次俯瞰這個廣闊的世界。
回到聽雪閣,林雪煙命侍女帶阿落去梳洗。當(dāng)小女孩再次站在她面前時,已然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內(nèi)門弟子服飾,洗凈的小臉白皙清秀,那雙眼睛依舊亮晶晶的,帶著幾分怯生生的試探,和一絲掩藏不住的、找到了歸屬的喜悅。
日子便這樣一天天過去。阿落乖巧懂事,修煉也頗為刻苦,只是格外黏人,尤其依賴林雪煙。起初只是怯生生地站在殿外等候吩咐,后來便敢大著膽子在她打坐時守在旁邊,再后來,不知從何時起,竟常常在深夜抱著小枕頭,悄悄溜進(jìn)她的寢殿,蜷在她床榻邊守夜的蒲團(tuán)上睡著。
林雪煙并非沒有察覺,只是看著那熟睡中仍微微蹙眉的小小身影,終究沒有出聲斥責(zé)。聽雪閣向來清冷,多一絲活氣,似乎……也并不令人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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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煙是被一陣尖銳的心悸刺醒的。
額上沁出細(xì)密的冷汗,胸腔里仿佛還殘留著夢中那片無邊血海帶來的窒息感。那些她以為早已被深埋的往事,總在不經(jīng)意間,以最猙獰的姿態(tài)悄然入夢。
"師尊?"被她驚醒的阿落揉著惺忪睡眼,軟糯的聲音帶著擔(dān)憂。不知何時,這小丫頭又從蒲團(tuán)上挪到了她的床榻邊,此刻正趴在她枕畔,擔(dān)憂地望著她。
"無事。"林雪煙壓下翻涌的氣息,聲音依舊平穩(wěn),只是將不知何時又溜到自己床上來的小徒弟往懷里攬了攬,替她掖好被角,"做了個噩夢,睡吧。"
阿落滿足地往她身邊蹭了蹭,伸出小手,笨拙地擦去她額角的汗珠:"師尊不怕,阿落保護(hù)你。"
林雪煙微微一怔,看著懷中一臉認(rèn)真的小女孩,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顆小小的石子,漾開圈圈漣漪。她低頭,在阿落額上印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好,師尊等你保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