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竟已經(jīng)不再年輕…曾經(jīng)期盼的東西一一從手里滑落,年輕的容顏,年輕的心都流逝了,如今再涂口脂,真的還美麗嗎?”
母后額頭貼著銅鏡,像是在問鏡子,又像是在問自己,如此模樣好不瘋癲
然而下一刻,卻從銅鏡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輕輕撫上皇后的額頭,狹小的銅鏡,仿佛變戲法一樣,出現(xiàn)一位美人
她容貌姝麗,眉眼帶笑,唇如點(diǎn)朱,眸若星辰,如此樣貌,世間少有
“您無論何模樣,都是最美的?!?/p>
她一字一句地說道,看著母后老去的模樣,神色沒有一分心虛,堅定又確信
但奇妙的是,姬明翎卻無法確定,那個人真的是人,她有著格外出眾的容貌,綺麗得仿若一朵綻放的惡之花
“面對如今這個局面,陛下早就不是曾經(jīng)的陛下了,我的孩子也不再是孩子,我又該如何是好?”
“…難道就這樣凋零在后宮之中?依靠那點(diǎn)點(diǎn)愛意和權(quán)力茍活”
皇后舉著手中的畫筆,卻遲遲沒有下筆,鋪開的宣紙潔白空無,只待她下筆,皇后卻躊躇猶豫無法落筆
“將那個無可救藥的孩子,變成你手中的棋子吧,就像對我一樣…這樣留下痕跡”
她牽著皇后的手到自己身上,似是誘惑,又似是指引,她牽著皇后的毛筆在自己脖頸上,寫下一個“權(quán)”字
白皙又年輕的皮膚,一個黑色的權(quán)字格外顯眼,就像是雪地里出現(xiàn)梅花一般,在白雪之中格格不入
墨汁一點(diǎn)點(diǎn)滴落,說不出的話和另類的欲望,卻在慢慢升騰,母后竟就這樣擁抱著那位女子,親昵得非比尋常
姬明翎捂著嘴倉惶離去,他的心中不可置信,又帶著些隱秘的激動,就像是窺探到不得了的真相一樣激動
原來…原來,母后的情人是女的
原來,他是母后手里的傀儡,而讓母后做太后的人,原來是那個情人
一面銅鏡竟有如此奇事,失意失權(quán)的皇后對著銅鏡自問自己美嗎,和宮中那些女子相比如何?一定不如那些女子貌美年輕吧
她這一生得到了很多,但也失去了很多,到最后,竟變得因為容貌一事,而惶惶不可終日,害怕失去寵愛
本是皇后對鏡自嘲,卻未曾料到,那銅鏡竟緩緩浮現(xiàn)一個人的面容,鏡中人愛憐她,夸贊她,還不遺余力地為她梳妝打扮
“卿之容貌,當(dāng)世無雙,無人可比擬?!?/p>
鏡中人走出那面古老的銅鏡,緩緩拿起眉筆,為老去的皇后細(xì)細(xì)描眉,又半跪著給她涂上鮮艷奪目的口脂
待為皇后梳妝完之后,她對著銅鏡端詳自己容貌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本該衰老的皮膚,重新煥發(fā)了青春,整個人重回年少
鏡中人那句卿之容貌,當(dāng)世無雙,仿佛真的言出必行一樣,皇后被鏡中美麗的自己而晃了神,忍不住伸手撫摸那面銅鏡
這世上除了銅鏡,誰還會待她這般好呢?
“那陛下…還會愛我嗎?”
皇后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神志恍惚,她問出了無數(shù)個夜晚想要問的問題,枕邊人當(dāng)真恨之入骨無一絲情意?
“…他人之愛,并非真誠,因外在而消散,因時光而不存,唯我會永遠(yuǎn)忠于您”
鏡妖在她耳邊呢喃低語,要她放棄那段注定無果的愛情,他人的愛意來的快,自然也消散的快,人不可只依托愛情而存在
“那我要你,永遠(yuǎn)留在我的身邊?!?/p>
然磨鏡之好,常受非議
銅鏡只是一面銅鏡,只是用來映照他人容貌妝扮,而非一位純粹的人,所言所做,皆是照鏡的人想法
銅鏡以為被鏡子照出的所有東西,都完全屬于她,包括日月星辰,她愛憐極了鏡中的月亮,給自己取名憐月
皇后漸漸不再滿足所擁有的東西,無論是互生怨懟的陛下,還是懦弱無能的孩子,這都不是她想要的
難道真的要被困于深宮一輩子,過著無愛無望的日子嗎?一眼望不到頭,全然昏暗不堪的將來
她想要快樂、極致的快樂。
憐月又一次給出了答案,她聲音溫和,好像多仁慈悲憫一樣,開口的話語卻那么殘忍,她引誘著皇后寫下一個權(quán)字
“傀儡帝,太后王。”
無能的孩子就該乖乖被母親操縱不是嗎?反正也如此懦弱寡言,做個傀儡又有何不可?一輩子被母親操縱
她輕飄飄一句話,就把姬明翎推入深淵
永春十二年,三月春光正好,皇后借此舉辦賞花宴,想給太子擇一太子妃,順便讓少男少女好定下婚事
太子被皇后裹挾推著前進(jìn),就連要說什么話,都被規(guī)定好了,多一句少一句都不可以,他宛如一具木偶一樣
而操縱木偶提線的人正是他的母親
這一次的賞花宴之后,就是命運(yùn)的轉(zhuǎn)折點(diǎn),太子妃被內(nèi)定,一切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至于太子愿不愿意有什么關(guān)系
一個在棋盤之中的人,一個棋子而已,想什么根本無人在意,孩子生來就是要為了母親付出犧牲的,所以,請接受吧
就算是死亡的結(jié)局也沒有關(guān)系
“陛下,這么些年…究竟還是我錯了,是我嫉妒成性,也是我求而不得,不過我如今明晰,請陛下饒恕”
皇后主動低下頭認(rèn)錯,這是從前從未有過的,爭斗這么多年,斗來斗去,最后還不是皇后忍主動向他認(rèn)輸
他才是真正的贏家
“哼”
天子忍住笑意,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勉強(qiáng)垂憐面前的人,你看,女人不就是這樣的嗎,就算再怎么強(qiáng)大,最后還不是…
就算是母系社會,女子還不是要負(fù)責(zé)生育,就算作為部落首領(lǐng),威武強(qiáng)大,女子還不是要養(yǎng)育子嗣
就算一時不屈服,那么長時間總會屈服的吧?他們二人子嗣都有了,再怎么不愿,也不要忘了自己有孩子吧
天子正是得意之際,沒有防備地喝下了她遞來的水,他才是贏家,什么天下、女子、以至于子嗣,全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還沒開金口的時候,那股鉆心的疼痛就已經(jīng)讓他痛不欲生,從口腔一直到胸腹,宛如利劍狠狠刺入一樣疼
疼痛讓他的體面也不能再維持,貴為天子卻言語污穢,用一切最惡毒的話語咒罵他的妻子,娼婦毒婦蕩婦最毒婦人心
有關(guān)女子的罵名可真是太多了
可怎么沒有毒夫蕩夫娼夫最毒男人心呢?是覺得男子實在太強(qiáng)大,完全沒有污點(diǎn),不可能被罵成這樣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這個毒婦!”
“恭送陛下登天?!?/p>
皇后笑意晏晏,她和從前已經(jīng)截然不同,受到權(quán)力滋潤以后,面容竟是越來越年輕,越來越貌美,離開了所謂的愛以后
她真覺得好高興啊,比以往的任何時刻都要高興,原來愛意不是不可或缺的東西,她可能根本不需要呢
丈夫,又或者是孩子,不愛她又怎么樣?她在意嗎,她有必要為此感到難過嗎?
永春十二年,十二月,天子駕崩,年幼的幼帝姬明翎即位,但因年齡太小,恐許多事不能勝任,需得太后一同處理政務(wù)
太后威信遠(yuǎn)勝于新天子,姬明翎權(quán)力逐漸被架空,做什么事他都沒有資格插手
姬明翎一介天子,只能縮在陰暗的角落之中,如果是母親,如果是母親的話…他就算做傀儡也沒有關(guān)系的吧?
每每想到曾經(jīng)為了成為完美的儲君,而遭受的那些罪和懲罰,他就忍不住沒有聲響地落淚,他就算做的再好又怎么樣?
母親不需要一個完美的太子,不需要一個出眾的天子,只需要一個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