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中不斷有奪目涌出來,今夜的數(shù)量多得異常。整條小巷都在為之翻滾沸騰,如同一鍋沸水,聲音也越來越嘈雜,鼎沸之中有各種發(fā)聲物甚至是機車和機槍的聲響——那些當然都不是人類哨兵的部隊,而是仿聲,微笑先生的同族,進來巷子里的人一旦被仿聲拐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在巷中作戰(zhàn)是哨兵隊伍新人最常見的誤區(qū)、死亡率最高的行為之一。即使有火力壓制,一支經(jīng)驗老練的哨兵隊伍也不會貿然入巷:在巷子里同奪目作戰(zhàn),密集的敵人仍舊會從想不到的各處攻擊,不亞于在巷子里躲子彈。相比之下,開闊的場地反倒降低了收擊風險。
仿聲,就是巷戰(zhàn)中的空襲來源。顧名思義,這些笨重的大家伙會用靈活發(fā)達到可怕的發(fā)聲器官模仿任何聲音,比奪目更高的智商令它們可以完美理解所模仿的語言的含義。
仿聲體重最大可達一噸——不過這是吃了不少人的重量;四肢退化,如同壁虎一樣扒在墻上不能移動,用那根四米長的舌頭卷走獵物。得益于皮糙肉厚的身軀,子彈無法傷及它們的要害。在雙方都像活靶子一樣的情況下,它們往往能更加輕松地從高處鎖定對手而不懼火力。
對付這種家伙,哨兵巡邏隊沒有專業(yè)武器,往往得用注射型炸藥——那種裝在子彈里的小炸彈;但是對T252來說,一把足夠結實的劍就夠了。
嘰里呱啦的怪叫聲和氣泡破裂的聲音充斥整個巷角,這是仿聲的叫聲和奪目的觸手切割空氣的聲音,當然還有二者被利刃砍碎的聲響。
仿聲四肢分泌的黏液還對墻體有害,墻上早已是道道血污一樣的黑斑,可想而知造成的經(jīng)濟損害比奪目更大——雖然吃得人沒有奪目多,但是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人就不值錢。
這些家伙從來都捉不住,它們每到白天會“縮水”,體重只剩下幾克,隨風飄搖,“扎根”禍害別處。至于那些被吃掉了的人,就此從世界上消失。
比起動物,這家伙反而更像一種落地生根的食肉植物。
噼里啪啦的汁液打在T252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刺癢的不適;刺鼻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是遠處哨兵與奪目交火的硝煙味;不過T252知道這一切全然不必放在心上——哨兵是完全有能力壓制敵人的,至于仿聲的汁液,與空氣接觸后效果會大打折扣——雖然即便如此也有居心叵測者利用科技采集用以盈利的案例。
T252混雜在這殺戮機器的海洋中,四面如此喧囂,心底卻油然而生一陣荒唐的孤寂感,且戰(zhàn)且退,不管怎么說,幻絲也是幻絲,雖然短時間應該不會有事,但是……
得找到她,不能讓她胡作非為。
短短一天多點的相處,T252就自覺已經(jīng)能大概知道這是個怎樣的家伙了。
莽撞,冒失,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挽歌,燈光忽明忽暗,T252的影子,在巷子里且戰(zhàn)且退;高樓之上,站著一個冰涼的身影;那一對蝴蝶一般的羽翼,時刻都可以掀起一場致命的風暴。
“他們沒完成任務吧?我就說不能指望人類的,他們和他們的上一任主人一樣低劣無能而不自知?!毕ぷ鹩脵C械手握著半截燒焦的人類的斷臂,立方體機體,墨藍色的獨眼滴溜溜地轉著圈,漆黑的夜,發(fā)出機械的碰鳴。
“這份資料帶回來嗎,先生?”
“我才不稀罕咧!銷毀吧,別讓它落入人類手里。等會聽我指揮,記住,小心謹慎,辛苦了?!?/p>
悉尊把武器往那節(jié)殘軀上一放,霎那間就整個化為灰燼,幾星火光從空中緩緩飄下。
她按動吉他弦,翅膀一振,消失在夜幕中。
那么幻絲……她到底在哪呢?
這又是幾條街區(qū)之外的瘋狂了。
激戰(zhàn)正酣,不遠處傳來鋼筋不堪重負爆裂摩擦的聲音,整棟樓側滑倒塌下來,大地為之悲鳴。T252不敢想,她不曾知道狂歡夜有這般氣魄,新形態(tài)的狂歡客嗎?
奪目是一個大族群,出現(xiàn)變種的情況相當之多,可以說每場狂歡夜都有。
正恍惚間,又是數(shù)十道紫鞭抽上來,T252如法炮制用刀去攔,卻被反將一軍,手中的刀被倒鉤一樣的攻擊方式往前一拉卷到地上,發(fā)出叮當一聲響,轉眼隱沒在紫色洪流之中沖得不見蹤影?,F(xiàn)在T252雙手可觸及的,只有先前奪下的剝弓。
輕敵了!
奪目的身體在高密度體液的液壓加持下破壞力是驚人的,那綿軟的搖搖擺擺的一擊在舉手投足間能抽碎人的骨頭。
畢竟是會疼的,敵人數(shù)量又多到令人發(fā)指,她可不想臉接這些連抽。
形式轉向了被動,早就說過,剝弓不是硬碰硬的家伙,對付奪目這樣壓根沒有直觀疼痛反應的液態(tài)生物更是收效甚微;T252摩挲著雙手尋思半晌,最后彎下腰,拿起剝弓,深呼吸一口氣,擺好準備架勢。
奪目的速度比剝皮客還要慢,對速度能力極強的自己來講更是遲緩的地步。也就是說,自己還是占據(jù)一些優(yōu)勢的。
奪目在靠近,T252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行動起來。
放開腿奔在滿是障礙的廢墟里可以超過1馬赫的逆天改造人比根本看不清路的奪目跑得快多了——反正周圍都是廢墟,碎塊飛揚,音爆早已不在討論范圍之內。遠遠聽去,大街上傳來連綿不絕地震耳欲聾的悶聲。
奪目綿軟的身軀自然也抵抗不了這種強度的震蕩——不過自古以來哨兵站從未用聲波類武器進行過鎮(zhèn)壓——入不敷出。
且不說聲波對人體的影響,奪目的體液是百分百的廢物,和它們打從來都是入不敷出。
T252奔跑在廢墟之中,后生奪目還未匯聚形體,就被整個擊潰、粉碎。
可是這么跑又該跑到哪去?
T252是個路癡,她找不到路,也找不到她,現(xiàn)在連藏身之處都難以尋覓了。
遠處傳來一陣陣槍聲,那是哨兵巡邏隊在拼死抵抗。
他們,在這場混亂之中能活下來嗎……
T252朝著那個方向奔跑。
月亮,如同一個巨大的怪物的眼睛,正在注視一切。
今夜的災害等級是紫浪,那是指奪目的液態(tài)身體因為擠壓而融合,規(guī)模如海上澎湃的巨浪;他們無法阻擋,沖垮路上的一切。
有史以來最猛烈的狂歡夜。
這里,這是一隊哨兵,僵持在原地與奪目交火——并不是他們要堅守在哪里。
在這個如同浪中浮塵的小隊外,他們早已無路可逃。
哨兵的工作,不僅僅是與絕望相伴,與死亡共舞。今夜本不是狂歡夜,這一隊哨兵只是和治安武警差不多的存在,而此時此刻,與你一同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下一秒可能就會被那紫色洪流中飛出的觸手或是汁液刺穿身體,一命嗚呼,沒有人知道下一個傷亡什么時候出現(xiàn),沒有人知道下一個傷亡會不會是自己。
他們的所有防彈措施都是笑話,在奪目高壓的穿刺下。
他們身后不遠處,是大樓的廢墟,小隊竭力全力邁向的終點。沒有人說得準靠近以后還能有誰能活著;今夜奪目格外多,沒有人有帶著足夠壓制奪目的武器。等到子彈耗盡的那一秒,就是他們的判決之時。
斷頭臺的巨刃懸在他們頭頂,命運的判決單上只有一個選項,死亡。
二隊哨兵本來是通過對講機,策劃好和三隊匯合的,但是看來他們還沒有來。
又或者他們其實……已經(jīng)是廢墟下的亡魂了。
“該死的!”哨兵身邊的另一名哨兵也被一根觸手拖走了,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透過面具,害得他將近吐了出來;狂歡在蔓延,人們在做無畏而無謂的抵抗。
這是他第一次上戰(zhàn)場,這個工作的日常在以前只是拿著槍嚇唬人而已??駳g夜夜巡是最危險的工作,但是他——作為被牽扯進來的編外人員,如果奮勇殺敵活下來,就能得到功名,升職加薪;如果他死了,他的家人——他的父母,他妻子,他將要進幼兒園的女兒,都會得到大約五年吃喝不愁的撫恤金。
五年不愁吃喝是很難的,就像在狂歡夜活下來以為一樣難。
當那個藍發(fā)少女從廢墟中走出進入所有人余光的時候,哨兵們心中又被人性狠狠敲打叩問了一通。
沒有人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擔保,眼前的陌生人是不是新品種的奪目,或者別的什么東西;這些惡趣味的惡魔附屬品越來越多,或許這就是人類的最終結局的前奏。
這個速度,不管她是什么,絕對不會是人類。哨兵當然不相信“超人”的存在。
又或許,她是基因玩笑綜合癥患者?
無論怎么說,今晚的突如其來的狂歡夜災害等級是百年內史上最高的,紫海。
而本是滿月的日子,巡邏的哨兵隊伍是最少的。
一位哨兵咬牙,自嘲:“還有四小時才能天亮得救,我真是個混蛋,為了自己活著而去射擊別人。”
他深呼吸一口氣,本就飛速運轉的心臟砰砰直跳。
普通民眾?誰都知道這個地方不可能有普通民眾。這是狂歡夜!災害中心區(qū)域。
T252奔跑著,哨兵是有佩劍的,只要一把劍,她相信自己可以殺出一條路——她對自己的劍術有信心。大家都能活!幻絲,對,多了那么多人,一定能找到的。
此時此刻,希望在T252一端冉冉升起;另一端,是生而為人的絕望。
“她會把別處的奪目引來……我不是高尚之士,我,我還有自己的家人要陪?!?/p>
哨兵的手在顫抖,哨兵的心在掙扎,他努力地平復心情,但是他做不到。
“就算我不這么做,也不代表別人不這么做……我想活著,就算當逃兵,我還沒有活夠……”
不開這槍,他的這輩子或許就此結束了。
“對不起?!鄙诒劢菨駶櫫耍蟾攀欠蹓m飄進了眼睛里罷。
可自己不是帶了護目鏡嗎……
腦海中兩股思想不停對撞。咬咬牙,他奢侈地揮霍著彈夾。大樓倒塌在T252面前,她求救的哨兵和她和他們共同的敵人——那些奪目都被埋在了廢墟下。
第二天,他的家人理所應當會收到一筆賠償金,如果他的家人們還活著的話。
二隊原有15人,紫浪淹沒8人,廢墟下是7人,在這處終點,二隊成功與三隊匯合,匯合在黃泉下。
T252拔出那把劍,不去多想也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