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命運知昧
方多病的那一劍并未取命,而是刻意偏離了要害半寸,一縷淡淡的血痕在李蓮花的衣襟上蔓延開來。他清晰地記得,李蓮花那雙沾滿鮮血的手顫抖著,緊緊握住了劍身,一點點地將爾雅劍深深沒入自己的胸膛。
“嘀嗒――”是血滴落的聲音。
忽的,劍穿透了整個身體,方多病握著爾雅的手因為慣性猛的向前一拉,竟直直向前跌去,被李蓮花一把擁入懷中。
方多病愣住了,正欲將他推開,耳畔卻傳來了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他才發(fā)覺,抱著他的人兒輕輕拍著自己的背,一滴滴清淚滑落在無聲間訴說了無盡的委屈
李蓮花只覺意識漸趨模糊,眼前的世界慢慢失去了焦點。他微微一笑,吐出了那句直擊方多病內心深處的話語。
“雖是這樣的結局,但還能再抱抱你,我真的,好開心……”
蓮花終是跌落了泥潭,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靠在愛人懷里,像是睡著了。
劍躺在地上,確實沾滿了鮮血。
突然間,一滴清涼的雨水輕觸方多病的額頭。他抬起頭來,只見烏云密布的天空正傾瀉而下,仿佛連蒼穹也在為這接連不斷的悲劇哀傷,試圖用這場驟然而至的雨,將他從混沌中喚醒。
可是他們兩個,一個是瘋子,一個是傻子,瘋子心甘情愿為他付出,甚至獻出生命,而傻子卻呆呆愣愣充耳不聞,不知瘋子對他究竟做了多少。
“方駙馬,您怎么在這???這雨下得如此大,發(fā)生了什么……”不遠處,方多病先前遣散的家仆們心生擔憂,盡管他們并未走遠。自雨幕降臨時,他們便望見這片暗紅,那是血與雨水交織成的溪流,幾乎染紅了半個園。他們急匆匆地趕回,卻只見自家駙馬在雨中長跪不起,而李蓮花則無力地倚靠在他的背上,早已昏迷不醒。
“您沒事吧?”其中一個家仆小心扶起方多病,并為他撐起了傘,而另一人則是扛著李蓮花就走。
方多病只覺心中一陣陣絞痛,李蓮花的話宛如鋒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割在他的心上,將他的靈魂一點點撕裂。
他緊握雙拳,目送著李蓮花漸行漸遠的身影,咬了咬牙,低聲吩咐身邊的仆從。
“管好他,不能讓他死了?!?/p>
家仆雖是不解方多病為何突然變心,可還是點了點頭。
“好的,小的等會就去報告大理寺。”
方多病踏過血雨,步履沉重地返回寢殿。他凝視著左肩的衣物,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
李蓮花嗎?他曾靠在這里哭過,他的淚曾浸染了這一錦婚衣。
李蓮花醒來已經是半月后了,醒來后仍是那個熟悉的牢房。
他望向窗外,日落跌進昭昭星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處,才發(fā)現(xiàn),剜心般痛苦竟如此難忍。他的手死死抓住那片胸襟,突然覺得有股溫熱從臉頰劃過,原來是淚。那日,但是他的大喜之日,但他卻親手用劍穿透了李蓮花整個胸膛,他的血揮灑在了他的劍上,染上一朵血梅,空落的心已經無法被填滿,或許永遠都不會了。
他以為自己早已不再在意,那份孽緣本當隨風而散,然而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卻始終無法釋懷。李蓮花終于承認,自己早已被那人所惑,成為了對方靈魂的擺渡者。然而,當那人離去之后,這份糾纏不清的因果關系,卻如同纏繞心頭的荊棘,令他難以割舍。
自己親手種下來的根,又怎會忍心去除掉?
忘不掉的,亦是永恒。
負花開,枉年歲,又有誰引我潸然低眉?
正是惆悵處,突然一束白光照射進來,有點刺眼,李蓮花抬起手遮住,不適的瞇了瞇眼。
門“吱呀――”一響,有兩人走了進來,一人身著龍袍,正是衡徵,另一人錦衣玉冠,卻是方多病。
李蓮花心中一凜,垂下眼簾,卻無意間瞥見方多病手中緊握的刑具。他微微一笑,大抵是猜到了。
方多病向衡徵拱手施禮,眼中卻是一片冰冷,不見絲毫波動。
“方多病,此人便是昨夜與你糾纏不清的那位?”衡徵眉宇間微皺,昨日甫一回宮,便聽聞方多病在雨中緊擁李蓮花,他的衣物被揉成褶團——這李蓮花,果真是陰魂不散!
“是的,父皇?!狈蕉嗖〉哪抗饴湓隍榭s于墻角、身體微微顫抖的李蓮花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那天,衡徵找到他,告訴他李蓮花本就是個罪大惡極之人,那晚的雨夜,不過是他精心策劃的一場騙局,意在利用方多病的善良之心借機而逃。
面對這番看似荒誕不經的言辭,方多病眉宇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他知道衡徵此人向來城府深沉、表里不一,這一切極有可能是后者精心布置的局。
“既然如此,方多病,朕便賜你一次機會。將此物置于他的腿間,其余隨你挑選?!毖粤T,他緩緩舉起一柄烙鐵,鐵身已被爐火炙烤得通紅透亮。
方多病微微一愣,他明白衡徵的意圖——在人的腿根處烙下印記,那是奴隸的象征,是徹底摧毀一個人尊嚴的手段。李蓮花的尊嚴即將被踐踏成細沙。方多病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接過了烙鐵,掀開李蓮花腿間的衣擺,心中滿是矛盾,但手上的動作卻堅定而沉重,烙鐵貼上了肌膚,發(fā)出令人揪心的聲響。
一時間,牢房里就只充斥著“滋――”的聲音。
李蓮花緊咬牙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用力抓住衣襟,強忍著不讓任何聲音逸出。
其實,他察覺到了方多病那片刻的猶豫,他到底是有一點開心的,平靜的死水終于漾起了波浪,雖是這種結局,他也不會叫苦,因為,他早就猜到了啊……
人太聰明也不是什么好事。
隨著烙鐵的緩緩提起,李蓮花亦隨之吐出一口鮮血,面容因劇痛而扭曲,血肉模糊。那被烙鐵炙烤過的肌膚上,迅速鼓起了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水泡,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他所承受的非人折磨。
衡徵滿意極了,拍手大笑。
“好!方多病,做的不錯!朕賞你待此事過后共飲佳酒!”
“謝父皇?!?/p>
衡徵點點頭,捋了捋胡須,負手離去。
方多病對衡徵的信任始終如履薄冰,背后必有緣由。事實上,每當他試圖對李蓮花施以重手,心中便涌現(xiàn)出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束縛著他的動作。每當刑罰降臨在李蓮花身上,那痛楚仿佛穿透了空氣,直擊方多病的心扉,令他同樣感到錐心之痛。
他想放了李蓮花,至少不能讓他一直這般遭受酷刑。
衡徵離去之后,他終于等來了機會,然而心中卻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因為他早已覺察,衡徵并未真正遠離,而是隱匿于窗欞之后,目光如炬,未曾片刻移開。
方多病心中雖萬般不愿,卻也深知此舉必要。為了解除衡徵的疑慮,他只得強忍心痛,拿起那條嵌著倒刺的鞭子,將李蓮花牢牢地綁在了十字架上。倒刺無情地刺破了皮膚,鮮血如細絲般緩緩滲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隨后,方多病拾起一把錘子,旁邊擺放著幾根大約六寸長的鐵釘。在李蓮花那幾乎無法置信的目光注視下,他緩緩地將這些鐵釘一寸一寸地釘入了他的肌膚之中。
才換上不久的白衣如今又是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李蓮花悶哼一聲,新舊傷痕交織成難以承受的痛楚,令他幾乎失去意識。視線變得模糊,耳畔充斥著混亂的響聲?;蛟S,看不見也是一種解脫,至少不必親眼目睹那冰冷的鐵釘穿透肌膚,刺入血肉。
直到第四根釘子徹底釘入,衡徵才滿意的離開,方多病聽著越來越小的腳步聲,終于松了口氣。
他將李蓮花輕輕放下,小心翼翼的將他身上的東西取出,并為他輸送了一些內力。
李蓮花怔住了,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凝視著方多病。淚水悄然涌上眼眶,模糊了他的視線。心中涌動著千言萬語,卻在這一刻化作了無言的沉默。良久,他才勉強擠出幾個字。
“你……不……”
“別多想,只是不想看到好人蒙冤,你別害怕,我會救你的?!?/p>
方多病不假思索地打斷了他,卻未曾留意到,地上的他早已淚光盈盈,眼眶泛紅。
他也曾說過要帶我回家……
歲剪年華,只是不枉此生,還能再見卿諾。
“我會吩咐小廝悄悄將你藏入袋中,送往荒野。待你脫困之時,務必謹記,絕不可再踏足此地半步。”
李蓮花強抑心中的酸楚,不讓淚水滑落,勉強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
“李某謝過方駙馬了?!?/p>
“救命之恩,無以回報?!?/p>
方多病輕輕點頭,目光在李蓮花身上停留片刻,確認他的狀況并無大礙后,才默默轉身離去。
待他離去,李蓮花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任由它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濺起一絲微不可見的漣漪。
是夜,皓月低懸,星辰寥落。
一輛馬車飛速駛過,隨著道路的崎嶇不平而劇烈顛簸。李蓮花蜷縮在無盡的黑暗中,身體瑟瑟發(fā)抖,嘴唇不住地哆嗦,偶爾發(fā)出幾聲微弱的咳嗽。
清醒的時間差不多快盡了……
我只愿,我不會忘記你。
再見,方多病。
至于衡徵是怎么問起的,方多病只是回答,
“余孽已除,尸身被丟在野山老林喂狗了。”
衡徵大喜,當真請方多病,和昭翎一起喝了場痛快酒。
時光飛逝,大煕王朝繁華依舊,又是一年新春,這時候,衡徵已經病死,自李蓮花被救,已經整整過去了三年。
自李蓮花離開后,西海漁村出現(xiàn)了一個傻子。
傻子整天渾渾噩噩,和孤魂野鬼一樣日日游蕩在街上,有時候抱著一根蘿卜,躲在一個角落里,搖頭晃腦傻笑著。
沒有人知曉他的來歷,亦無人能解他突?,F(xiàn)身之謎。曾有人去找過他,卻只換來他那調皮的一眨眼睛,以及手中蘿卜輕巧一揮,伴著一抹燦爛的笑容。
“我是李小花,最愛小寶了!”
漁民們都厭惡他,認為他是一個災難。
方多病也是偶然在西海辦事,無意間聽到這個人的,在那時候便隱隱約約猜到了這個傻子是誰,還有些嘲笑。
“三年了,沒想到他竟活成了一個傻子?!?/p>
他當時沒有多想,也不想多管閑事,待公務完成后,便策馬離去。
回到京城之后,方多病將此事告知了昭翎。昭翎先是愣住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旋即眉頭緊鎖,輕嘆一聲。
“方多病,你真的……傷他很深……”
“?”
方多病很不解,自己與他根本就沒有什么交集,又怎會傷他至深?
再是后來,他碰見了蘇小慵。
她一見到方多病,心中怒火便騰然而起,全然不顧他駙馬的身份,徑直沖上前去,抬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淚水如斷線的珠簾,不住地滾落下來。
“方多病你不是人!”
“是你害了李大哥!”
李大哥?又是李蓮花,在他當駙馬的這些年,碰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其中就有一些,一見面就會感慨,
“方多病,你真的很蠢……”
多年來,那些話語如同幽靈般在他耳邊徘徊,似惡魔低語,令他幾近崩潰。
壓抑三年的怒火終于爆發(fā)了。
“一天到晚都是那個姓李的,我到底對他做了什么?”
“我和他根本就沒有什么交集……”
“說的好像是我虧欠他一樣……”
此時,蘇小慵也不由得愣住了,她未曾料想到方多病的反應竟如此強烈。內心雖已漸漸恢復平靜,卻仍不免輕嘆一聲,滿是無奈與復雜的情緒交織在心頭。
“確實,你虧欠了他很多?!?/p>
“很多事我們都無法去掌握,也的確不能怪你……”
“你若想知道些關于李大哥的事,就跟我來吧。”
她帶他去了一個地方。
是一個小樓,這木樓可不一般,里面可以住人,并且寬敞,整棟樓是木質結構,雕刻著精細華麗的蓮花和祥云花紋,小樓被保養(yǎng)的很好,經過歲月風蝕,仍然精致。
樓前臥著一條老態(tài)龍鐘的大黃狗,蘇小慵輕聲介紹道:“它叫狐貍精,快要十四歲了?!北M管歲月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跡,但它依舊溫順親人。每當方多病來訪,這條老狗便會拖著蹣跚的步伐,歡快地向他奔來,搖著尾巴,蹭著他的腿,甚至伸出舌頭輕輕舔舐他的手心,仿佛在訴說著久別重逢的喜悅。
“你好,狐貍精。”方多病把它抱起,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很熟悉吧?!?/p>
方多病點點頭。
“這棟樓叫吉祥紋蓮花樓,傳說,這屋的主人可以醫(yī)死人肉白骨?!?/p>
“那人正是李蓮花?!?/p>
提到李蓮花的名字,蘇小慵的眼中立刻閃爍著崇拜的光芒,她合十雙手,語氣中充滿了溫柔與敬意。
“李大哥是一個很好的人?!?/p>
“或許你不記得了,但那一天,你與他的決裂,我卻在門外親眼目睹了他奄奄一息的模樣。你知道嗎?他那身藏青色的衣袍已被鮮血染紅,仍緊握著長劍,步履蹣跚地向前走去。即便是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他的手中依舊緊緊攥著那支斷裂的玉笛?!?/p>
“后來過去了整整三天,他才醒了過來,那時是夜晚,月光輕柔地照在他的臉上,我卻看不出他臉上有絲毫的情緒?!?/p>
“我問他,你為什么不和方多病在一起,”
“他說……”
蘇小慵忽然感到一陣哽咽,她急忙抬起手,用衣袖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
“他說……”
“他原本也是一條孤魂野鬼……”
“你不過是闖進來的……”
“意外……”
心跳仿佛驟然停滯,方多病向后連退數(shù)步,險些跌坐在地。他用手撐住額頭,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腦海中一片混亂。
“最后,即使他意識全無,神智全失,癡癡傻傻……”
“他也,沒有忘記你?!?/p>
“但你卻……方多病,你說那么好一個人,你為什么不珍惜呢?”
“算了,不說了……”
蘇小慵緩緩站起,用手背胡亂拭去臉上的淚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轉身準備離去。
“對了,”她突然回過頭來,“李大哥說,若還能遇見你,他只愿你能,平平安安,歲歲無憂?!?/p>
蘇小慵走了,空曠的蓮花樓里只剩下了方多病。
他感覺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瞬間崩塌,紛至沓來的信息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一些深埋心底的記憶開始逐漸浮出水面,既遙遠又親切,既熟悉又帶著一絲溫暖。他不自覺地瞇起眼睛,手指輕輕按壓著太陽穴,試圖理清這混亂的思緒。
望著蓮花樓里的陳設,門外的狐貍精搖搖尾巴轉轉圈,心情一時間有些繁雜。
忽的,他目光一瞥,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張?zhí)鹤?,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
他緩步向前,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時間的縫隙里。一陣尖銳的疼痛從額角蔓延開來,仿佛有無數(shù)細針在刺穿他的記憶。往昔的畫面如同破碎的鏡片,在腦海中不停地閃爍、游移,令他無法捕捉任何一片完整的影像。
他好像記起來了……
“蓮花……”
那是一個滴水成冰的寒冬,漫天的雪花如同織成了一張潔白的帷幕,將世界籠罩在一片靜謐之中。而那時,他還在。
“李小花,進來吃飯啦,別凍著了?!?/p>
方多病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輕聲呼喚正凝視著窗外飛雪的李蓮花。
“快點,要不然粥快涼了?!?/p>
“知道了,別催?!?/p>
李蓮花慢慢走過來坐下,喝了一口八寶粥。
“嗯,不錯,是甜的我很喜歡?!?/p>
看著李蓮花小口細品著熱粥,方多病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溫柔的笑意。然而,當他注意到李蓮花頭頂那層薄薄的白雪時,笑容瞬間凝固,眼神變得異常嚴肅。
“又出去淋雪了,不是說好了不出去的嗎?”
“小寶,你看,飄落的雪花是不是很美?”李蓮花答非所問。
方多病輕輕地拍去李蓮花身上的積雪,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遠方。天空中,雪花如羽毛般輕盈地飄落,幾片調皮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確是甚美。”
“小寶……”
“怎么了?”
“我想要一個毛毯,晚上太冷了,被子有點薄……”
“唉?我不是送給你的一件狐裘嗎?”
李蓮花瞪了方多病一眼。
“我用那個蓋著睡覺啊?”
“好像也是……明早我就去準備,今晚就湊合一下吧,你和我一起睡?!?/p>
“我抱著你,就不會太冷了?!?/p>
……
那時,他還吵著鬧著要東西御寒。
那朵蓮花,是他親自繡的,為此,他還去求了昭翎教他。
當時,他還說
“我不會再讓我的小花受傷害了……”
可惜,他食言了。
更好笑的是,傷害他最深的人,竟是自己。
“對不起……”
他的手指輕輕滑過毛毯上精致的蓮花圖案,仿佛在那細膩的紋理中尋覓著愛人的身影。
他哭的泣不成聲。
再后來,方多病又去了一趟西海,開始見到一個漁民就拎起他的領子,嘶聲吼道
“李蓮花呢?李蓮花在哪?”
那漁民被嚇得不輕,看著方多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瘋掉的野狗。
“哦,那個傻子啊,前陣子被那什么叫四顧門的人接走了?!?/p>
……
自那之后,西海又出現(xiàn)了一個尋找傻子的瘋子。
這一次,他們兩個的身份互換了。
人們都把這個當成了閑余時的津津樂道。
“嘿,你知道嗎?我們這里來了個瘋子,一天到晚亂叫,就是為了找個傻子?!?/p>
“你說,瘋子和傻子,還挺般配啊……”
“沒錯沒錯……”
他們肆無忌憚的調侃著。
方多病卻不在乎,他只想找到李蓮花。
2.驚覺相思渡
晨曦微露,靜謐的山林間突然響起一匹馬的長嘶,方多病駕馭著坐騎疾馳而過,朝著四顧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不一會兒,四顧門前一片混亂。
“李蓮花呢?我要見他!”方多病怒氣沖沖地一腳踹開了半掩的木門,毫不理會守門人的阻撓,徑直大步流星地闖了進去。
“方多病,你要做什么?”
石水猛地沖出門外,揮舞著鞭子向方多病襲來,然而方多病卻輕而易舉地接住了鞭梢。
“你……”石水有些不可置信。
“石姐姐……”方多病拱手行了一禮。
“晚輩此次前來,并無其他。只是……晚輩想見李蓮花一面?!?/p>
“你想見門主?”石水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他并不在此地,你還是回去吧。”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顯然不愿再多理會方多病。
“等等……別……”方多病心急如焚,急忙上前輕輕拉住了她的衣袖。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或許有些冒昧,他迅速松開了手,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線之中。
李蓮花自那日被帶走后,便整日閉門不出,他將自己囚禁在房間的一隅,斷食斷飲。整日蜷縮在冰冷的墻角,頭深深埋入臂彎,低聲啜泣著。
他時常在做同一個夢。
在夢境的深處,一個英姿勃發(fā)的少年手持一顆糖果,輕聲細語地試圖撫慰他。然而,畫面驟然一變,那少年已握緊長劍,鋒利的劍尖直指先前被他溫柔對待之人,眼中閃爍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決絕。
這一切的重壓令他心生畏懼,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不愿再見任何人。他內心深處極度渴望著幸福,然而每當這份渴望即將成真時,他又會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所籠罩,害怕一旦擁有便意味著要承受失去它的痛苦后果。
他記得少年的名字,他叫
方多病
深夜,夜幕低垂,如同濃稠的墨汁般深邃,草叢間偶爾傳來細微的窸窣聲,仿佛有什么秘密正悄悄醞釀。
草叢間悄然伸出一個腦袋,那人身著如同夜幕般深邃的黑衣,小心翼翼地窺視著屋內透出的溫暖光芒,模樣頗似一個心懷不軌的小賊。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屋內一位身著素衣的文雅先生身上,久久不愿移開。
那小賊,正是方多病,自然,屋內的人便是李蓮花。
方多病自白天遭拒之后,整日心神不定,漫無目的地游蕩著。就在這時,他無意間瞥見一人正給李蓮花送去食物,心中不由一動,悄悄記下了那處住址。
他原本想的是,就看一眼,就遠遠地看一眼就好……
可是……
當他看見小小一只的李蓮花病于床榻上,盡管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仍瑟瑟發(fā)抖,向手哈著氣取暖?;秀遍g,方多病好像聽見了屋內傳來自己的名字。
“小寶……”
他的眼前起了霧。
再三思索,他還是決定進去。
他的腳步輕盈,生怕驚擾了沉睡中的他。輕輕輸送了一縷溫暖的內力,隨后在那人的手腳間各放置了一個熱水袋,細心地為他掖好被褥。爐火邊,一壺酒已溫熱,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正當方多病準備轉身離去之際,忽然感到衣袖被輕輕一拉,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回頭望去。
李蓮花醒了。
他的手還停在空中,眼中泛著淚光,朦朧一片。
“小寶,是你嗎……”
“你怎么才來……”
但他忽然垂下了手,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不,這肯定是夢……”
“只不過這個夢太真實了,每次都想抱抱你的時候就消失了……”
“還是算了吧……”
方多病緊握雙拳,竭力遏制住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李蓮花的每一句話都如同鋒利的刀片,毫不留情地割裂著他脆弱的心房。
他緩緩蹲下身來,摸了摸李蓮花的頭,柔聲道
“蓮花,不是夢……”
“別怕,我在,我一直都在……”
就這樣,方多病陪了李蓮花一整個夜晚。
次日清晨,朝陽破曉而出,萬道金光如同細密的金線,輕輕為大地披上了一襲輝煌的盛裝。
方多病剛從夢中醒來,他揉了揉仍帶著幾分迷蒙的眼睛,心中暗自感慨,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次暢快覺了。
“小寶,你還沒走嗎?”李蓮花比方多病遲了約莫兩刻鐘才醒來,睜開眼便見小寶依舊守候在側,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意外。
方多病噗嗤一笑
“小花,我說過了,我一直都會在?!?/p>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早已陷入癡傻的李蓮花此刻卻顯得異常興奮,他猛地撲向方多病,緊緊地擁抱著對方,仿佛要將所有的喜悅與依賴都傾注在這一個擁抱之中。
“小寶最好了。”
方多病輕柔地拍打著李蓮花的背,沉默中,一滴淚水悄然滑落。
真好。
突然“吱呀――”一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門主――”
門緩緩推開,石水端著食盤步入屋內。她剛一抬眼,便看見自家門主與方多病那小子緊緊相擁的場景。心中怒火中燒,本能地握緊了手中的鞭子,準備教訓一下這個臭小子小子,但又擔心自己的舉動會驚擾到似乎正沉浸在某種情感中的李蓮花,最終只能忍下這口氣,將鞭子悄悄收回。
方多病見到石水那張滿是怒氣的臉龐正狠狠地盯著自己,不由得尷尬地朝她揮了揮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你好啊石姐姐,又見面了……”
石水并未理睬那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李蓮花。只見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精致的蘿卜掛件,輕倚在方多病的肩頭,臉上綻放出明媚的笑容。
她的心一暖,好久沒有看見門主這么開心過了……
解鈴還需系鈴人。
她的神色溫和下來,將飯菜輕輕放在桌上,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去。
“方多病,你一定要照顧好他?!?/p>
3.永恒不變的愛
一抹斜陽灑在天邊,與晚霞交織成一幅溫柔的畫面,慵懶地曬著太陽的人兒仿佛融入了這寧靜的時光里。
秋風輕起,折了一枝楓葉,輕輕放在李蓮花的臉上。
他拿下泛黃的樹葉,才發(fā)現(xiàn)是人間朝暮,葉落驚秋。
“小寶,秋天到了……”
方多便給李蓮花披上了一件衣服,抬頭望望天,感慨道
“是啊,都已經過了那么久了?!?/p>
“小寶……”
“我在?!?/p>
“蓮花樓里的花都枯了……”
方多病微微一怔,腦海中浮現(xiàn)出李蓮花平日里細心照料那些花草的模樣。那些綠意盎然的生命,不僅是他心中的慰藉,更是他情感的寄托?;▋喝粽娴牡蛄懔?,他該有多么難過啊。
“等我?!?/p>
說完,方多病便疾步向蓮花樓內跑去,李蓮花望著他那匆忙的背影,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滿是寵溺與溫柔。
不一會兒,方多病帶了一盆盆栽出現(xiàn)在了李蓮花面前。
“小寶,你拿這個做什么???”
“小寶給小花變個戲法,要看好哦。”
方多病將盆栽托在掌心,緩緩注入揚州慢的內力,神奇的是,原本空蕩蕩的盆栽里冒出一朵小花,隨著內力的推動,愈長愈盛,愈開愈烈。
那是一株禪客,綠葉掩映間,純白的花瓣,仿佛是歲月深處隱藏的詩篇,在風中輕輕搖曳,散發(fā)出淡雅的芳香,溫柔了整個世界。
“小寶好厲害!”
李蓮花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那盆禪客上,他那燦爛的笑容猶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又似春日里輕拂水面的微風,令方多病不由得陷入了沉醉。
“蓮花,這是禪客,它的花語是――”
“永恒不變,矢志不渝的愛?!?/p>
“我將它贈予你,這是我們最無暇的祝愿。”
他眼中的斑駁光芒,匯聚成了我心中,最美麗的星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