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澤的魂很輕很輕,輕到范閑一遍又一遍望著他也知道自己留不住。
兩指捏住葡萄莖脈提起一串,高高抬起擱在空中,張唇緩緩咬下一顆,咀嚼,甜美的津液被吞下,初見李承澤竟看得范閑覺得這樣的場景有幾分不一樣的甜美。
范閑喉頭輕動,第一次見面便在心里頭悄悄記住這位愛吃葡萄的二殿下。
兩手掀開窗扇,一見腰背那散落微曲的卷發(fā),李承澤就辨得剛才那夜半窗前鬼鬼祟祟的身影是誰。
“范閑,你可知私闖皇家府宅可是犯的死罪??!”
“我來看看殿下,殿下總不至于要治臣死罪吧?!”
范閑扯下臉上的黑布,雙手舉向空中作投降狀,一臉嬉皮賴笑,眼里非但沒有懼色,反倒泛出精光,眉眼盎然來一句:
“殿下,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哦,愿聞其詳”李承澤立刻抱手,朝范閑方向側耳來了興趣。
范閑向里挪步,一下勾住里面那人的腕口,快速拉過來拽在手里,那人不禁拉,纖廋的身子就急急倒了過來。
“這是做什么?”
平常都是端的皇子風范,這么多年來沒有人敢這么拉李承澤,說實話李承澤有些晃蕩,心里也是怦怦地跳。
“殿下別動,我給你個東西。”
柔溺的聲音落到心里才按住李承澤不安的臟腑,繃直的腕臂才漸漸松和一些。
范閑右手從腰間取出一條繩鏈,動作訊速而又顯得青澀的在李承澤腕口系弄。
李承澤低頭仔細去望那人的動作,從腕口、胸前、再到發(fā)絲,臉,尤其鼻翼那顆痣最為風致,最為喜愛,李承澤是第一次這樣近觀察范閑,這樣的范閑熟悉而陌生。
“喜歡嗎,殿下?”
范閑收回手上動作,壓彎的眉眼里埋臥一股猩異的期待。
李承澤摸向那繩鏈端起細看,青紅相間,銀環(huán)接口,青紅繩鏈各咬住左右一半,橫亙中間的銀環(huán)便如天上月與海中月的合口,將天上的清白與地上的灰異詭秘連接起來。順著銀環(huán)左側墜著一顆紫玉雕刻的葡萄串,小巧精致,而看來卻被旁下的青色繩穗奪走氣色,長長的繩穗是海中月向地下的延伸,慢慢溢出的死氣悄然奪走了天上的清白。
片刻,李承澤將視線從繩鏈移開,半瞥對上范閑的眸子。
“為何送我這些?我不缺這東西?!?/p>
那雙眸子打顫一下,天上的月亮就掉到海里,作了海中月掛得一身濕,淚盈于睫。
“他們不在乎你,我在乎!”
“我只想你在孤立無援的時候,能感到一絲被人在意的熱度,哪怕絆住你一點點決然去赴死的腳步,哪怕就是你猶豫一下,只一下就可以了……”
李承澤只是看見,范閑抬起頭用那雙濕潤的眸子靜靜看著自己很久沒有回答,心里只是想眼前這個人為什么會那么難過。
他不清楚自己在別人那里魂魄為何會那樣的輕。
指腹順著腕口的繩鏈向下摸上一顆吊住的紫玉葡萄,掌心慢慢將其覆沒揉搓,神色惘然。
幾年來李承澤也習得一個慣性,在不自然的場合總會摸上左腕系著地紫玉葡萄,每一次掌心全然覆在上面,絲絲縷縷的熱度就從心口牽出來。
好像……就好像磨了幾年這顆紫玉葡萄,摸上它的時候,總會被一雙濕濕的眼睛釘在魂魄雙臂的白色翅膀上,然后有一絲被牽住落地的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