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京都那位二皇子,就這般嘔出一灘黑血死在范閑眼前。
也自那天起,范閑府上的少年亦不見了蹤影,就連范閑精心養(yǎng)護八年的白蓮,也無端死去。
范閑歸來,望著空蕩蕩的屋內(nèi),仿佛玩笑一般,僅一日,便同時失去了兩人。
范閑在這空寂的屋里,仰頭不住狂笑,笑得凄慘,一顆又一顆淚珠,砸碎了那些過往面容。
九天之上,仙境大殿中,正審候著一少年。
“你本是我六清緣淺,殘留在世間的最后的一縷情魂,為何趁我投胎化凡的隙間,私去引得那凡人對你情天欲海,你可知,正是因為他對你的這份情欲,讓我最后這一世難以斬斷與凡界的聯(lián)系,讓我只能六世再多一世去凡間受難。”
殿上仙人高坐蓮臺,不沾風(fēng)雪,聲如鐘磬,自虛無飄渺處緩緩流淌而來。
聞言,殿下的少年狎促憤怒:
“這并非全然是我的錯,你應(yīng)該去問問他的意思!”
“回來吧?!?/p>
蓮臺上的仙人向前輕輕一指,那同仙人一般模樣的少年,立即變成一縷仙氣,飄入那仙人的身體里。
感受到情魄歸位的那一刻,仙人的心頭仿佛被一股暖流輕輕拂過,隨之而來的還有無數(shù)與范閑相處時的片段。
仙人搖了搖頭,這些于他而言,不過是渺茫滄海間的一粒沙礫。
繼而,仙人便移步去往輪回臺,再次投胎化人。
急景流年,十五載匆匆都一瞬,往事前歡,未免縈方寸。
“人找到了嗎?”
范閑沉穩(wěn)的聲音在靜寂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稟告大人,人……”
屬下的話語一頓,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范閑的心在這一刻仿佛凝固,十五年來無數(shù)次的尋找,無數(shù)次的失望,讓他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準(zhǔn)備。
“人已經(jīng)找到了?!?/p>
聽到這句話,范閑的神經(jīng)猛地繃緊,手中握著的毛筆也不由自主地停滯,甚至微微顫抖起來,筆尖在宣紙上留下一道扭曲的痕跡,未完成的字跡顯得格外凌亂。
他的目光如饑似渴地盯著眼前的屬下,仿佛想要通過視線的力量穿透對方,直抵真相的核心。
“人在何處?”
范閑的聲音雖仍平靜,但隱藏在其下的激動卻無法掩飾。
屬下回:“城南東街六清書攤?!?/p>
“快帶我去!”
“是?!?/p>
“拜見小范大人?!?/p>
少年微微俯身,抬臂屈腕行下一禮。
范閑幾乎沒有思考,上前一步就抓住少年行禮的手腕,眼前人一如當(dāng)年骨秀神清,金質(zhì)玉相,只一眼,范閑就確定是自己一心所想的人,脫口便是一聲聲的殿下。
少年眼神閃過一絲驚愕,不過瞬間就恢復(fù)了正常。
“小范大人,你怕是找錯人了,在下李清一,不過是個靠寫些文墨討生活的普通人,并非你說那位京都早已逝去的二皇子。
一下范閑手里的溫?zé)岜怀槿?,李清一臉上一絲無關(guān)緊要的冷漠,狠狠刺痛當(dāng)今這位不可一世權(quán)臣的心臟。
范閑驚慌失措地想再去抓住那份熱度,但撲了個空,而李清一早已轉(zhuǎn)身踱步去整理攤后的字畫。
在這一刻范閑徹底崩潰,不住地嗚咽啜泣起來,苦咸地淚水洶涌而出,滑過臉頰滴落在地。
“李承澤……我知道你恨我不肯認(rèn)我……可我求求你不要再騙我了,我知道你一定就是李承澤!”
聽到這,李清一拿字畫的手忽然一滯,心里恍然大悟,原來去看看他的意思,竟是這個意思。
“范閑,我不恨你……”
淡淡的聲音卻如驚雷震麻范閑耳垂,范閑眼睛一亮由悲轉(zhuǎn)喜,炙灼的目光想要將眼前這人融化在眼底,可轉(zhuǎn)眼又覆上一層寒冰。
“但是范閑,我是李清一不是李承澤,那個李承澤已經(jīng)死了?!?/p>
李清一抿了抿唇,看著這個有些可憐的人,還是說出那句殘忍的話:
“范閑,你斷了對他的執(zhí)念吧,就當(dāng)是放過他了?!?/p>
“斷了?放過他?!”
范閑嘲弄似的忍不住狂笑,笑得比哭難看,他竟想不到對方已經(jīng)這般憎恨自己。
李清一者,京師北郊李家村人也。
甫及齠齔之年,而嚴(yán)君見背,內(nèi)外乏援,煢煢孑立,賴慈母含辛茹苦撫育成人。
清一日以耕讀為業(yè),勉力奉母,冀圖報養(yǎng)育之恩。
然天不假年,母逝后未幾,清一亦隨其母于九泉,時年僅廿四矣。
生平未展凌云之志,世事多艱,令人悲嘆。
“仙人,又何故早早歸來?”
“我這一世本就是去斷與他執(zhí)念,自然無意戀他?!?/p>